妖来要去

　　两只妖怪化作了原形，载着余夜和谈小春，倒也没多长时间就赶回了岐山。
　　岐山挺热闹。大小妖怪没有憋在各自的洞里修炼，反倒都拿了棍棒武器挤在山门里叽叽喳喳。他们四个一到山门，顿时大妖小妖齐齐挤来。哗啦啦在妖神走后和乌鸦家族大战三百回，终因寡不敌众，每每被大基数的乌鸦们压在地上疯狂蹂躏。
　　它生气犯浑，将禽类一并骂了进去，惹得其他鸟类不喜，都排斥于它。这不，被禽类们合伙挤在最后方，上窜下跳的想要到前面找妖神诉苦却不得法：“哗啦啦哗啦啦，妖神大……哎呀……”
　　黄莺儿拍拍翅子，扇了它一嘴巴。

　　“大人……唔……”白鹤仗着身高，硬是把它压得抬不起头。

　　顾东篱找了一圈揪出自己的徒子徒孙：“一个个说，究竟怎么了？”
　　小白狐有双漂亮的眼睛，敬畏的扫了眼余夜，道：“祖爷爷不好啦，有个黑脸儿的带着些天兵天将把咱们岐山团团围住，说要咱们交出玄天玉胎和他的私生女……”
　　说着又敬畏的瞄了眼大小姐。

　　谈小春全无知觉，不知人家说的是自己。还纳闷，黑脸儿的？
　　哗啦啦扑棱着翅膀终于露出头，高喊一嗓子：“托塔…”又被白鹤一翅膀扇下去了。
　　小白狐经它提醒，补充道：“手上还托了座塔。说如果我们不交出去，就要把岐山全收进塔里！”
　　谈小春恍然。哦，敢情来的这位是托塔李天王。
　　顾东篱沉声：“殿下呢？”
　　小白狐道：“殿下和黑脸儿的对骂了一通，黑脸儿的非说大小姐是私生女天理不容是孽障，殿下气迷心窍，厥过去了。”
　　顾东篱：“……”
　　又问：“众臣呢？”
　　怎么也没个出头的管管这群小妖怪？在山门挤着算怎么回事？

　　小白狐道：“还有好几位大人同时被气晕了。其他的都在照顾殿下呢。”
　　顾东篱：“……李靖那儿没人守着？”
　　小白狐：“李靖？李靖是谁？哦，那黑脸儿的——咱们晾着他呢。嘿嘿，叫他干等着去！”
　　顾东篱合眼，觉得自己耐心到了顶点。
　　望向妖神：“大人？”

　　余夜微笑着看谈小春：“小春说，应该怎么办？”
　　谈小春左顾右盼，难得妖精大集会，正好看个过瘾。
　　闻言愣道：“嘎？”
　　他笑容和煦，鼓励的问：“你说应该怎么办？”
　　她在余夜的鼓励下，想了想，慢慢道：“让大家先散开，各自回到原位……”
　　她的声音并不大，好在群妖都安静下来，倒也听得清楚。一时并无动静。
　　穷奇瞪目，粗嗓门哟呵：“都傻站着等精元呢？没听大小姐让你们散了，守护原位去？”
　　群妖应喏，散开。

　　哗啦啦终于有机会到前方，急切的：“哗啦啦哗啦啦，大人您回来了…”余夜看也没看他一眼，挥挥袖子，它惨叫着退往乌鸦的老巢。

　　余夜又问：“然后呢？”
　　她犹豫：“去看我叔？”摇头否定：“先去看看黑脸儿的究竟来干嘛。”
　　余夜赞赏的笑：“我陪你去。”

　　站在山下，望着天际边上乌鸦鸦的…天兵天将。她觉得，天界真的很没创意。永远是蜂拥而上，永远是托塔的黑脸儿打前站，你瞅瞅，连个队形都列不齐。她忍不住，很想去纠正一下散漫惯了天兵队列。好歹也排出个左青龙右白虎以示专业呀。
　　她将自己的想法小声传达给顾东篱。
　　顾东篱道，自打上古战神在浩劫中灰飞烟灭，天界的部队就乱成了一锅粥。天帝空有四海八荒统帅者的名头，其实说话在军队中不管用。
　　她恍然。哦，原来当皇帝的，皇权不集中。
　　恰逢有小妖谄媚，送上她最爱的火龙果。火龙果肉白细嫩，汁水甜美，但难在外壳坚硬，每每剥皮，不是刮破手指，就是劈了指甲。连王因此特地准备了很锋利的小刀，但这小妖不知具体，没给她带来。
　　她出去这些日子，倒着实想念火龙果的味道。瞪着坚硬的外壳发呆。
　　余夜拿过一颗，修长洁白的手指抚在黑漆漆的外壳上，衬得分外明艳。她道：“你也爱吃啊。”
　　余夜没回答，凭空变出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开始低头剥壳。
　　她羡慕的蹲在一旁，托腮。啧啧，人家的手指怎么就这样灵活呢，怎么就这样有力呢，怎么就很轻易的拨开了呢……嗳嗳，甜美多汁白白嫩嫩的完整一颗递到嘴边，她下意识张口，狠狠的咬下去——
　　“呜呜好吃…”语焉不详：“对不起啊，我吃了你的…”
　　余夜微微一笑，将整颗果实递到她手中，温柔的问：“再来一颗？”
　　甜美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中，滑腻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啊啊啊，妖界美味……
　　狂点头：“好好好！”
　　余夜取过一颗，又专心致志的剥皮。

　　形势向着诡异的一面倒。
　　天界众将兵士们在云彩上虎视眈眈。妖界的空旷地上，余夜坐着，谈小春蹲着。余夜专心于火龙果的硬皮，谈小春专心于甜美多汁的果实。其他大小妖精都围在一旁，专心致志的观看妖神大人剥皮……倒好似那盘火龙果是顶顶重要的物件。
　　顾东篱百无聊赖，和天界中某个白脸儿的瞪了半天眼睛，双方都不肯认输。他使了个幻形术，变作美貌的女子，朝他一个劲儿抛媚眼。那白脸儿天兵初出茅庐，哪里比得过他这有五百年修行不要脸的老妖精，红着脸转开了目光。又观察了下蚂蚁，一面纳闷为何妖界没有蚂蚁精，直到将所有的蚂蚁都看的毛骨悚然，也不辛勤工作了，一溜烟儿的都回洞找蚁王告状去了。
　　他捅捅穷奇，问：“你看李靖挺有耐心啊。”
　　穷奇煞有介事：“嗯，他脸黑了许多，耐晒。”
　　顾东篱：“……”

　　等啊等，她都吃了三颗火龙果，终于觉得腹胀。问余夜：“咱们就这么坐着干等？”
　　余夜很是清冷的看了她一眼：“咦，你才是大小姐，来问我？”
　　她后知后觉。哦对对对，我现在是大小姐，换句话说当家主事的，不再是从前跟在师兄屁股后面扛旗呐喊的。
　　擦了擦手，站起来，仰望天空。觉得天界这阵势摆的有够大。

　　李靖和众天兵天将沉着脸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位新鲜出路的大小姐说句场面话。她只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在队伍里扫来扫去，扫来扫去，又把目光定在李靖的宝塔上，只恨没有望远镜，不能看个清晰。
　　李靖终于耐不住，沉声道：“妖女！”
　　她愣了：“嘎，叫我？”反手一指，很是无辜。
　　李靖黑面：“叫的是你，你看着我干什么？”
　　她愣了愣，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天王如此平易近人。道：“我第一次见天兵天将摆开阵势，有点好奇。”
　　李靖嗤声：“你家大人呢，叫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她从善如流：“哦。”转头催促余夜：“叫你呢。”
　　顾东篱和穷奇纷纷掩面，不想承认她是妖界的大小姐。

　　余夜宠溺的笑了笑，还是没从椅子上站起来，坐着，道：“我十万年没回天庭，竟不知天庭散漫到如此程度。”
　　谈小春闻言一愣。仔细的打量他。知道他是早位入散仙行列，但十万年？眼前这清冷如寒潭碧水的人竟然活了十万年？丫是妖怪的吧……呸呸呸，可不就是妖怪。
　　李靖面色一肃，抱拳：“玉帝闻之神祗临世，命我等前来迎您回天界。”

　　众妖都愣了。
　　神祗？
　　传说中自仙鬼一战，本就遗留不多的上古神祗，肩负战神一职，元气大伤，飞身炼了轩辕炉，用元神护卫天界安危。离这段历史怕也有十几万年之久，妖神虽已经飞升，实际意义上是仙，但神祗？也太惊恐了点吧。

　　余夜淡淡一晒：“我刚醒来没几天，你们发觉的倒快。”
　　李靖拱手：“轩辕炉异变，守炉人不敢不报给玉帝。玉帝看了尘世镜，道是神祗醒来，特命我等前来迎接。”
　　穷奇哆嗦了：“你你你，你竟是战神……”
　　喵的，这可不得了！上古神祗？只有那位战神，说来还是玄天的主人。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夜云淡风轻的坐着，又问：“只此目的？”
　　李靖道：“既然您醒了，想来那玄天玉胎也要跟随您回天界去。只是他尚有一女在妖界，唯恐为祸人间，倒是个麻烦…”
　　觑着他的神色，故作为难。
　　玉帝老儿想得美，派他前来。迎回上古神祗是次要，最重要莫过于不能让玄天玉胎继续留在妖界，更得把他那孽女押回天界看守。玉帝的意思是最好能送她上斩妖台，让她和她老爹一样消失于四海八荒才好。

　　除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你没见那三圣母，生下个儿叫沉香，天界没拿他当回事，谁想沉香长大就力劈了华山，扰乱天庭秩序，挑战天规，给他们带来多大麻烦。

　　余夜道：“我许久未回洞府，不知是否荒僻了？”
　　他连忙道：“没有没有。天庭安排了专人洒扫，您的洞府依然如初。”十万年而已，在天界算不上长久。好像太乙真人炼炉丹，一闭关就闭了两万年。
　　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且随你回吧。”
　　李靖忙不迭的接着：“那玄天玉胎和她……”
　　余夜冷下来，道：“妖界群龙无首，秩序混乱。留下她整肃妖界，拘着群妖吧。”
　　李靖不敢反驳，连连应是。
　　余夜回首望了眼谈小春，自腰间解下他从不离身的玉石。乳白色的玉石变得通体乌黑，他抚摸几下，道：“你父王原是我这块玉石幻化而成。它如今究竟在何处我也不得而知，且看他造化吧。”
　　谈小春呆呆接过。

　　所以，现在上演的是反间计，无间道？

　　他很有些怜悯的看着她。
　　其实他的神识早在初回此世，就已经醒了。
　　缘何被玄天所捡，缘何与玄天亲近，在醒来的那一刻都有了解释。他乃上古神祗，尊贵无比。天道之说，原就是虚无缥缈，无人能看透的。他从前一心要找回玄天的女儿与她成亲，然而神识回归，他再也不仅仅是妖神，也不是余夜。
　　三念混迹，他是上古遗留下来的战神。
　　只因好奇，好奇以人自居的谈小春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子，他才不说破，留在她身边，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无论做人还是做妖，总要有一计傍身。

　　谈小春想着，人生真是大狗血呀大狗血。
　　堂堂一个神仙不务正业混杂妖界游荡千年，似乎还帮着妖界和天界作对。然而一转身，人家笑的云淡风轻，说我其实是神来着，地位尊崇的神来着。你们自己玩儿吧，我不陪你们玩儿了。
　　他们还得感恩戴德。

　　余夜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好修炼妖术。好好找你父王。”
　　她木呆呆的，瞧着他。
　　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笑……虽然是温柔的笑，却透着一股隐然冷意……他摸着自己的头发，也不再是爱怜，而是哄小狗……
　　余夜轻轻浅浅的一笑：“我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顾东篱和穷奇的脖子都酸了。对个眼色，期期艾艾的道：“大小姐，咱回吧？”
　　谈小春脑子里还是木呆呆的。
　　腾云驾雾，前呼后拥，托塔的黑脸儿开道，无数天兵天将护卫，瞬间金甲批身，金光暴涨，她以为除了叔叔最亲近的那个妖怪，走了。

　　他原说，一切都是命定。他会陪着她，帮她，助她。可是他压根什么都没做，丢下块玉珏就飞了。

　　顾东篱脑子里也是混乱不堪。但天界退兵，是好事一桩。他又担心谈小春想不开，小心翼翼的劝：
　　“大小姐，咱先回去。”
　　她眨了眨眼：“啊？”

　　顾东篱正想说点什么劝慰，却听山下有人哭喊着，瞬间移动到他们面前。
　　连王煞白小脸儿，连哭带号毫无尊严的抱住谈小春：“大侄女哇，我听说妖神也走啦！！！”
　　她说：“啊。他是上古神祗，要回他自己的洞府呢。”
　　连王眼泪不绝：“留下我们叔侄两个孤苦伶仃，可怎生是好哇！”
　　她说：“叔叔，我是人的。我要下山。”
　　余夜说，他是神，于是他回了天庭。
　　那么这些妖怪，有什么资格非说她是妖？她不要，她要做人！

　　谈小春挣脱起来。连王吓得魂飞魄散，越发抱紧了不肯撒手：“大侄女儿，你若再走了，我也不活了……天界的围虽然解了，可是外面那些自立为王的妖怪们还虎视眈眈着呢…你忍心丢下我们这群老弱病残一走了之？这可是你父王创下的基业呀……”
　　她扫了一眼岐山。
　　所有的妖，都站在外面。面色凄然，惶惶不可终日。

　　顾东篱期盼的看着她。默默无语的祈求。
　　岐山现在就是一盘散沙。没有玄天的这些年，妖界人才凋零，纵有几个出色的，也都生出了异心，自立山头去了。
　　她张张嘴，还没说话。哗啦啦扑棱着翅膀连飞带爬的跌在地上：“哗啦啦哗啦啦，狼妖打进来了……”
　　狼妖很委屈：“我没呀…”他领着一家老小都在岐山乖乖的好不好？
　　回首，岐山山门处浓烟滚滚。
　　顾东篱顿足：“八百年前叛出岐山的那只狼妖！”
　　谈小春：“狼妖他老祖宗的……”

　　叛出岐山的那只狼妖确实和岐山里的狼妖有点血缘关系。
　　不多时，攻到了近前，耀武扬威：“连王，听说妖神大人原是上界神祗？没了依仗，你等何不归附于我，也图个安宁！”
　　顾东篱恨到不行，呸呸的骂道：“你这贼狼，身受岐山大恩，竟要恩将仇报不成！”一面却又疑惑。询问不知何时站到了穷奇身边的雪瑟：
　　“山门处有结界，防守严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雪瑟低了头：“我也不知。”
　　穷奇恨道：“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岐山要你何用！”
　　雪瑟忽而冷笑。顾东篱心道不好，眼前红光一闪，穷奇没有防备，竟给雪瑟偷袭得手，伤在利爪。
　　他不敢置信：“你…”

　　狼妖喋喋怪笑：“岐山早就没落，只你们这群蠢妖还为玄天守着。只要你们肯投降，除了他和她，我保证一个不杀！”
　　就在此时，变故又起。
　　几个玄天老臣，忽然出手，偷袭得手，连伤了岐山修炼高深的几个老妖。
　　连王震惊不已：“你们……”居然背叛岐山……
　　他们不禁心寒。
　　这场异变，敢是筹划良久，志在必得。

　　狼妖道：“听闻吞下大小姐的肉身，就能得到千年修为。大小姐，您舍了一人性命，救了岐山臣民，可好？”
　　连王愤怒。
　　他又道：“连王殿下只要交出内元，我保你不死。”

　　交出内元？哈，妖怪把内元给了别人，自己还能活？

　　谈小春一日之间，连逢数变。天地忽然都变了色。倚靠没了，人间不要她，有人要她的命……
　　掌中玉胎灼热发烫，烫的她手心疼痛。
　　背上降魔剑发出嗡鸣。
　　谈小春觉得，她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如此明确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缓缓拔出降魔剑：“且看我替天行道！”

　　狼妖大笑，嘲讽：“大小姐连降魔剑都拔不出来，替天行道？”
　　她手握剑柄，望着这柄跟了自己多年，始终当成棍子在使用的至宝。
　　缓缓的，剑身离鞘，青光刺目，天地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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