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来要去

　　经过两天的行程，迈入王家镇，站在豆花西施摊位前。谈小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浑浊夹杂着尸臭的空气，难得悟出了深奥的人生哲理。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豆花西施穿了红色的衣裙背对他们，正在摊前梳理一头黑压压的乌发。头发极长，垂落在地，却黯淡枯黄，明显就是营养不足。
　　若非笼罩在她身上的尸气显示她现在已非人身而是僵尸，谈小春很想建议她去买瓶飘柔护发素。
　　然而眼前诡异的形势却令她这方才还大话连篇的人默然无语。
　　村镇还是那个村镇。西施还是那个西施。就连小摊子上的一碗一筷都没有变化。豆花西施穿了精致的红色衣裙，大半夜的在摊子前面梳理一头长发，时不时哼唱几句小曲儿，她的手臂僵直，几乎都不会打弯，是先从下而上，再从上面直直插到头发上。很有节奏的一下，一下……
　　谈小春求助的看了眼余夜。
　　他道：“她还不是僵尸，是只不化骨，年前下葬，为旱魃操控了。”
　　豆花西施缓缓转了身。谈小春赫的一声，连跳开两步，胸口吓得蹦蹦直跳。
　　她全不复当日娇俏模样，青紫皮肉包在骨头上，眼眶里空洞洞的，谈小春觉得她在注视自己，却因没有眼珠，也看不出她究竟看往哪个方向。
　　握紧了降魔棍，防御着，试探：“豆花，你可还记得素手？”
　　豆花西施嗓子里骨碌一声，忽然不知从哪里掉了个黑瞳在眼眶里，咯噔一声，好似生生被人安上了一双瞳孔，倒叫她虚惊一场。

　　她扬了扬嘴角，想表达对远道而来客人的欢迎，奈何皮肉僵持，实在令人可怖。
　　道：“客人，吃豆花么？”

　　余夜率先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淡淡道：“上四碗豆花。”
　　谈小春战战兢兢的拉他：“喂，有毒的……”
　　顾东篱和穷奇嫌她弱了气势，一个掩口，一个拖手，硬拉她在凳子上坐下。谈小春如坐针毡，生怕屁股下面是人头骨。半虚着，随时准备弹跳起来。
　　豆花西施动作僵硬，很快乘了四碗豆花，撒上鲜嫩的青葱，青白相间，倒也惹人喜爱。她闻了闻，香气四溢。
　　跑了这段路，既渴且饿，拿了汤匙就要往嘴里送。
　　顾东篱啪的打掉，阴沉着脸：“不要命了？”
　　她委屈：“我…”
　　余夜淡然道：“既有心，何不出来一见。藏头缩尾，有损名声。”

　　伴随哈哈一阵大笑，阴风阵阵，飞沙走石，吹得谈小春睁不开眼，只得将袖子挡在眼前。待得这阵过去，摊前立了个身高八尺，面红齿黑的僵尸。
　　豆花西施自从他声音出现就拘着身子不敢正视，此刻在他的目光下更是瑟瑟发抖。
　　旱魃将目光在他们一伙身上一扫而过，定在了余夜身上：“妖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她腹诽，千年不变的台词，太没有创新精神了！

　　余夜淡淡一晒：“千年一别，你的修为越发精进了。”原来却是旧识。
　　旱魃又将目光放在化作清秀书生的顾东篱身上：“久闻连王坐下有狐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东篱微微一笑，颔首为礼。
　　穷奇挺直了胸膛，等待人家的夸奖和关注。谁知等了半天，那旱魃吩咐豆花西施也为他呈上一碗豆花，却连扫也没扫他和谈小春一眼。
　　不由有些愤愤，低声道：“他瞧不起咱们？”

　　谈小春望了眼外形俊美的余夜和清秀的顾东篱，情绪很是低落：“他们差别对待……”
　　穷奇不解：“啥？”
　　她更加低落：“脸……”
　　总算穷奇不笨，听懂她的意思。摸了摸自己化成的面颊，忿忿然：“昂扬激状方是男儿本色。做妖怪的，求什么外表美貌！”
　　瞧了眼谈小春，啧啧有声：“说起来，你长得还没王妃漂亮……”
　　她默然。

　　豆花西施为旱魃端上一碗豆花。他舀了一勺，道：“不妨尝一尝。这人脑豆花，却是好吃的紧！”
　　谈小春一怔，再看青花瓷碗，不由连连干呕。
　　怪道镇上连人声都没有，原来都被这家伙祸害了！
　　她只怪自己天真。旱魃既然占了王家镇，又怎会饶镇民一条生路？若然素手尚在，这旱魃也没如此轻易得逞吧？一时又恨自己当初不敢逼走素手，脑中千回百转，猛的看见豆花西施无动于衷的立于大锅前搅动那白花花的豆花……人脑……忍住恶心，怒道：
　　“你！可知那些是你的家人、亲人、朋友？”

　　豆花西施闻言，僵硬的转身，对着她咧嘴一笑，嘴巴里露出了红通通的牙龈和神经，看的谈小春又是一阵恶心。

　　旱魃自顾自的用完一碗，抹了抹嘴。道：“早就听说妖界出了位在无课园将养千年，颇有正义感，自以为是降魔者的大小姐，敢情就是这位？”
　　谈小春嫌恶的扭过头：“鬼东西！”
　　他哈哈大笑：“大小姐，我和你父王当日有旧。认真算来，你叫我声叔叔，并不吃亏。”
　　穷奇嫌道：“区区鬼怪，也敢高攀殿下！”

　　然这旱魃今非昔比，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旱魃不以为意，转向余夜：“前日现任连王谴使前来，被我那不懂事的属下伤了。本说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原也不是我的错。他不知好歹，竟然传信怪罪于我，我本打算近日调兵遣将打杀上岐山，将那毛头小子揪到这里赔礼道歉，今天见了妖神，我也就饶恕于他了。”
　　穷奇和顾东篱既觉耻辱，又是羞愤。
　　妖界势弱，竟连只旱魃都敢大言不惭的欺上岐山！

　　旱魃又道：“妖神在妖界游荡了这许多年，我看也并无前途可言。不如到我这里来，我封你做第一大将，将来和天界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对阵三军，打上天界，把玉帝赶下龙椅，我们自己做神，岂不快活？”
　　他口气着实大的没边。
　　人间鬼界竟都乘不下他，妄想打下天界。

　　余夜皱眉：“好腥的味道。”对豆花西施招手：“你来，将它端走。”对旱魃的一席话置若罔闻，注意力似乎只在眼前那碗人脑豆花上。
　　谈小春也连忙跟上：“我的也收拾了！”
　　那豆花西施不知怎地，竟似被活生生蛊惑了。无视旱魃阴沉的脸色，走到桌前，将两碗豆花收拾了起来。
　　谈小春不死心，问：“你还记得素手？”
　　豆花西施眼珠子转了几转，嗓子里又骨碌一声。
　　也不知记得，还是不记得。

　　旱魃见豆花西施将他完全无视，顿时阴下脸去，喋喋怪笑：“妖神纵横千万年，果然有些道行。只可惜妖界势弱，自顾不暇，只你自己，可挽不了狂澜，救不得玄天！”
　　谈小春实在看不惯他嚣张模样，喝道：“你这鬼物！既化身僵尸，原该在阴山之地好生修炼，以期将来羽化成仙。却不知好歹，在人间为祸。难道就不怕天道循环，得到报应？”
　　旱魃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玄天的女儿，妖界的大小姐……张口闭口羽化成仙，天道循环……无课园教出来的好徒弟……”
　　“余夜，你指望这种货色对抗天界？”

　　谈小春气得声音颤抖：“你你你…你好不讲理…六道自有界限，本来是好好的世界，偏偏就有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家伙捣乱，将人间搅和的鸡犬不宁。降魔者又怎样？我们替天行道，专门守护人间！”
　　旱魃揶揄：“可惜。当初若不是你非要替天行道，素手那只鬼守护着此地，我也不好强占。这满镇的老百姓，倒也不至于变成锅中豆花。”
　　谈小春一窒。

　　余夜淡然：“你莫强词夺理。人生妖命，天道自有定论。旱魃，你作恶太多，早晚要吃大亏。”
　　旱魃一口唾沫吐在地上，青砖泛起黑雾：“呸！我早看上界那些家伙不顺眼！他敢拿大天劫来压我，难道我就没有对策？”
　　余夜扫了眼豆花西施：“你广收新尸，让他们被你操控，想借他们抵御天劫？”
　　旱魃喋喋笑：“有朝一日我为玉帝，定要捅破这天，废了这规矩！”

　　余夜道：“我们且走吧。”
　　谈小春着急：“难道就置王家镇百姓于不顾？”
　　余夜道：“自有人来收他们。王家镇的百姓…早都死光了…”

　　旱魃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余夜道：“旱魃，看在你我相识的份上，且劝你一句。如今逃回阴山还不晚。”
　　那旱魃不屑一顾。
　　余夜叹了一叹：“茅山的降魔者已在十里之外，再有一炷香时间，就该到了。你还是想法子怎么御敌罢！”
　　旱魃冷笑：“区区几个降魔者我还不放在眼中！”
　　余夜道：“至博领头，至徽至然几个桂仙亲传弟子都来了。旱魃，你的面子够大呀。”

　　旱魃这才重视，面色一整，飞身而去。
　　谈小春闻得师兄们都来了，面露喜色：“余夜，我们留下助师兄一臂之力！”
　　余夜垂了头，怜悯的看她：“你要让你师兄们看到你和妖混在一处？”
　　她怔住。
　　“到时，你师兄要收了我们，你该怎办？”
　　谈小春愣愣的望着他，浑身冰冷。

　　余夜叹息，牵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往王家镇外走去。他的手温暖如春，谈小春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就是放在烈火中烤，也是烤不暖的千年寒冰。
　　王家镇一片死寂。
　　她想，若是自己当初不那样坚持，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后果……素手素手，我竟是错了么？
　　降妖除魔……她头一次怀疑自己毕生为之努力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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