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六【古早狗血】

作者: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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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


      泽年做了一个梦,他在梦里回到了九年前。

      有一夜他突然惊醒,一身冷汗津津,再睡不下,便掀被起身到屋外观月吹风。

      彼时他要思量的很多,如何在今后更好地护卫东宫,如何避开三哥并防止他对小世子辣手摧花,以及思索他那死透了的老师萧尘究竟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而要以决绝手段离去,且为何以香囊这样隐秘且见效微的手段谋害太子。还有,若是制毒/药,用什么不好,为何要搁媚香在里头?

      他想得满腹酸水,十分苦恼地转了头,竟发现邻居小世子的屋里还点着微烛。

      他顿时惊讶,难道那小东西深夜苦读,韬光养晦?

      于是闲着也闲着,不如索性上前敲门吓他一吓,逗逗乐好了。

      没过一会儿,门真开了。只见小世子半睁着眼睛,从头到脚都散着睡迷糊的软侬味。

      泽年这才发觉自己搅了小东西的好梦,忙不迭想要道歉然后走人,然而小东西眼睛也没揉,直接打着哈欠张手抱住了他,一只手顺着他脊背轻柔地拍抚。

      彼时萧然尚小,还没疯狂拔高,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踮着脚抱住他时,下巴磕在他的胸膛上,小脑袋因困倦一点一点,拱着他身体又蹭又拍,嘴里砸吧着念念有词:“没死,皇甫六,你不用怕。”

      原来是将他当做梦魇受惊了啊。

      小东西拍了他没几下,便一边抱着他一边将他扯进屋子里。那时小爱还没来,他不喜欢夜里有宫人同在屋檐下,总是一个人睡在空空落落的大房间里。因此他扯着泽年时并无犹疑,直接将他推到了榻上,半眯着碧眼珠子给他盖了被。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了些,走到桌案底下吭吭哧哧搬出一个木箱,在里头捡了一瓶大约是祖传的药膏,捏在手心里打着哈欠走来。掀了被角,熟稔地拔了他的鞋,抓着他脚裸塞盖回被中,而后绕到前头将他左手摸索出来,指尖勾了药膏去抹他那只曾被自己咬残的食指。

      彼时他很想告诉他,他那只手只是咬到而已,不要紧的,而且已过去了许久了。

      但他没说,眯着眼睛看着小东西为他跑东跑西忙这忙那。

      萧然抹完还低头去吹了吹他食指,气息温热,而后他扇着小手等他手上药膏凝固,便拉了被子将手塞回去给他掖好。而自己则噔噔噔抱了被褥在地,打地铺睡了。

      泽年在床上翻过身,看着萧然在地铺上沉沉睡着,一颗心慢慢便膨胀了。

      待他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将萧然抱回了床上,贴着他共眠,悄悄戳着他脸上的婴儿肥想:

      若是个小姑娘就更好了。

      他缓慢地睁开眼,这一次不是萧然在他怀里,倒是自己被他牢牢拥着。

      喉咙中涌起一口血,他掩口咽回,弓着背咳起来,心想,终究是不同了。

      萧然被他惊醒,忙顺着他的后背拍抚:“泽年,你怎么了?”

      不怎么,快入土而已。

      泽年深吸一口气推开他,直视他碧琉璃一样的眸子:“你送走了汐儿,我今生也许再见不到他了。现在,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要见明心,让我见她,你想怎样都行。”

      萧然神色复杂,仍试图阻止:“在她眼中,如今你是具尸骨,真见了她,你想怎么说?”

      “你召见她,我在屏风后看她一眼就好。我只要看她一眼,确认她无虞就够了。”

      “泽年……”

      “萧然,”他直起身退到靠墙处,脸色苍白,“你……是不是又骗我?”

      萧然咬牙:“我没有骗你,中宫住着的一直是你的妹妹。”

      下完朝,他召见皇甫家的公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能出来,泽年答应,一动不动站于屏风后,屋中没有闲杂宫人。

      等到那身着桃色宫装的人缓缓走进来,泽年晃了晃,捂住嘴巴掩住一声闷哼。

      “萧然,你总算肯见我了?”她微叹一声,拢袖站于堂间,凤姿皇仪。

      来的是悦仪。

      萧然屏息听屏风后的动静,听无声后才看向她:“你知道,我想见的不是你,而是皇甫明心。”

      悦仪笑:“怎么,如今你龙袍加身,没有大搜天下找我妹妹吗?”她眸光一转,“是你找不到,还是你不敢光明正大地找?”

      萧然无心回答,只反问:“告诉我,你们杜家人带着皇甫家的公主和皇子逃匿,是想若干年后造反吗?”

      悦仪发笑:“好一个造反啊……萧然,我问你,当日血洗内宫的主谋是不是你?!你派人潜入后宫大杀四方,却敢将这罪名栽赃到我三哥和我杜家身上?!”她抓着袖子大喊,“我杜家、皇甫家与你有仇吗?我五哥、六哥待你有薄吗?你如今日日坐在那龙椅上,你当真无愧?!”

      萧然烦躁地揉了揉眉头,所以他才讨厌见到她。

      “容我问你个问题。”他冷冷地看向她,“皇甫悦仪,你喜欢我,是不是?”

      悦仪和屏风后的泽年俱愣住。

      “即便我弑你族,杀你皇室,即便国仇家恨横亘至此,你心里还是有我,对不对?”

      泽年的手不由自主地颤起来,他也在问他——即便我杀你兄,窃你国,害你为庆国罪人、皇甫氏耻辱,你心里也还是抹不掉我,是不是?

      悦仪低头长笑,笑出眼泪也不停止,她突然抽出袖中锋刃,冲上前向萧然刺去。

      她一弱质女子,又怎伤得了从沙场、杀局中踏出的胜者?

      悦仪被他捏住脖颈,泪水横流,凄厉地尖声嘶喊:“是!可是萧然你听着!我喜欢过你不假,我恨你恨至死也不假!你最好此刻便杀了我,否则只要我尚活于世,我便与你不死不休!”

      萧然啧了一声,手指收紧。

      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抓在他手臂上,声音冷冽:“放开她。”

      萧然先是皱眉,松手后握住他的手后退一步,警惕地拦在他面前。

      悦仪瘫倒在地上呛咳,鬓发散乱,抬起头见到了他,竟半分惊讶也没有,只是眼里的泪悲怆砸下:“六哥……真的是你。”

      她痴笑着看向泽年:“宫人都说,皇帝陛下不近女色,宠幸一个跛脚男子……真的是你,六哥。”

      “你住口。”萧然冷着脸欲发作,被泽年推到后头:“我想同我妹妹说话,劳烦陛下回避。”

      “她若伤你,那该如何?”萧然不让,眼底杀气不减。

      “我好歹是个男人。”泽年漠然,他捡起悦仪掉落于地的匕首扔给萧然,“诚然脚不大好,但总不至于被姑娘家掣肘。这是皇甫家的事,请您回避些吧。”

      萧然眉心凝出一个疙瘩,盯了他许久,最后败下阵来:“一炷香。”说完犹有怒气地出了门,哐当一声砸得门嘎吱响。

      泽年朝悦仪伸手:“怎么样,站得起来么?”

      悦仪看着他且笑且流泪:“六哥,你何以如此平静?前朝也是萧然下的手对不对?那你如何还能委身于仇人?是了,他着急着抓明心,是为了要挟你?”

      泽年见她不起来,伸手将她扶起坐在椅上,掏了手帕给她:“别急着问,先回答我一些问题好不好?你怎么被抓回来了?”

      悦仪抬手擦眼泪,抚过鬓角时迅速拔过发钗向他刺过去。

      泽年平静地格挡住:“你想杀我可以,但要在回答完我之后。”

      他抬起拇指擦过她眼睛下的泪,笑了一笑:“不愧是留着杜氏血脉的女儿,我要感激你代替明心留在这里,你比她强得多。”

      悦仪徒然弃了发钗,他掩口轻咳,掌心有血,仍若无其事地翻了掌心。

      悦仪面露茫然与颓然:“我知道五哥、六哥你们都是我三哥的敌对之人,可我不懂也不想懂这些前朝纷争,我不明白为何亲兄弟如仇寇,更不明白为何证据确凿,父皇却要赐死我母妃……我不知道该恨谁,直到……那个晚上。”

      她捂住双眼:“六哥,你们当夜不在内宫,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场面。血洗内宫,当真就是以血洗地。我的婢女在我身后,她十九岁的头颅从台阶上滚落,嘴甚至仍大张着喊公主快跑……”

      “我赶到东宫,那里不像我母妃宫殿满地尸骸,刺客却也快追到了。可我们人手不够,只能带走汐儿和颢儿其中一个……我们及时进入密道,几乎是宫中唯一幸存的人。我听见刺客说,除了皇甫明心和皇甫汐,不可留一个活口……内宫共有多少人,你知道吗?都死了,全被萧然、晋国人杀死了!”

      当夜悦仪惶然地抱着孩子逃出内宫,逃到郊外时,遇上被抓住的明心,杜家影卫拼死救回了她。

      明心推开她:“姐,你快走!他们只是抓住我,不肯伤我的,可是你们不行,我听见那些人说了,要将杜氏杀绝!你们赶快走,我留下来挡住他们!”

      分明被无数次利用,可到了这个关头,她却仍想着她这个姐姐。

      悦仪咬了牙,将孩子塞给了她,扯下她身上的大红嫡公主宫服。

      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惊惧悲怆过后已然想通一件事。

      血洗内宫者要留下大庆皇室的正统嫡系血脉,比如皇甫汐和皇甫明心。

      这不是大庆内乱,这是外族侵轧。所以无关人等统统铲除,连皇后也不放过。

      保住皇甫汐和皇甫明心就是保住最后的大庆皇室。

      她将杜家族徽交到她掌心,让影卫带她逃出都城。

      “不行!”明心哭叫着拽住她的手,“你不能回去,姐,你不能!高叔叔说过了……”悦仪当即扇了她一巴掌,直接将她的脸打肿,掌心发麻。

      悦仪嫉妒过这个妹妹。只因一个处于中宫,一个处于妃室,即便她样样强过明心,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穿上大红公主服。而后明知道她不是皇室中人,父皇却选择包庇,她仍然是大庆最尊贵的嫡公主。并且因为这个身份,悦仪甚至不得不保住这个在皇室中天真到近乎幼稚的妹妹。

      她只能故作镇定和坚毅地揪着她的衣领说:“记住你是大庆的嫡公主,你绝不能落于外族人手中。”

      明心,你该长大了。

      你自幼习惯于被帝后宠爱,被东宫保护,被万人捧在掌心,你见过的刀枪血雨太少。人人怜爱你那份弥足珍贵的天真和善良,那是太平盛世中耀眼纯粹的皇室象征,是民心所向,所以你名为明心。

      可如今是乱世了,你的父母兄长全部殒没,你的族人将血脉凋零,你的皇室姓氏将衰败式微,不再有人能够为你鞍前马后,也不再有强者高人保护守护你,你已经没有任性骄纵,天真善良的资格。

      “你是大庆皇室,杜家即便不如从前,但杜家人依然是皇室的追随者,带着他活下去。”

      身为皇甫家与杜家的女儿,悦仪守住了皇室最后的骄傲。值此一点,纵死无悔。

      但当她穿着明心的宫装,被带到那个人面前时,他错愕,她却惊骇,而后崩溃。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由衷喜爱、求而不得的人,会以灭族窃国者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从未想过。

      泽年听完,死沉的眼中恢复了一点光亮:“纵然此话由我说来十分自私——悦仪,你保全下明心,我代平帝和皇甫家感谢你的大义和牺牲。”

      悦仪发抖:“我宁愿死于当日。”死于见到萧然的那一日。

      泽年看穿她所想:“他不会杀你,他一日找不到明心,你就会一日住在中宫,若他永远找不到明心,”泽年停顿,“那么他会迎娶你皇甫悦仪为皇后,以此巩固庆与晋、皇甫氏与萧氏之间的平衡。”

      这就是他最担忧明心汐儿的地方,这天下终究是他萧家用阴谋阳谋夺到的,而保证他皇权名正言顺的最快最稳方式,便是和大庆正宗皇室皇甫家联姻。

      萧然非明心不可。娶嫡公主为后,再让将来的平帝之子皇甫汐与萧家人通婚,他们萧氏一族将可以用这个最简名扼要的手段取代皇甫氏在庆国的地位、民心,渐渐让万民遗忘皇甫氏才是大庆最初的帝王皇室。

      当那个时候到来,就是萧家重新改庆为晋之时。

      而若是让萧然娶了明心,无论出于公还是出于私,都是泽年最不愿看到的。明心太天真,遇到萧然只会被利用得更彻底。但若是知道真相、更聪慧、更具城府的悦仪来当皇后——也许将大庆从萧氏手中夺回,不是痴人说梦。

      当然,即便悦仪真铺好了路,夺回皇甫政权,也将是后辈之事了。

      悦仪寒毛竖起:“让我为后不如让他杀了我,我无时不刻想亲手杀死他!”

      “我希望你能认真衡量,内宫之中,你的爱恨是否有意义。”泽年不想让她纠溺于因爱生恨当中忘却本心。

      她红了眼:“可是我……”

      泽年按住她的手:“悦仪,你必须要成为皇帝的皇后,生下有皇甫家血脉的皇子,并扶持他为帝。”

      悦仪慢慢瞪大了双眼,无助且绝望。

      “是,这让人很痛苦,没有什么比牺牲一生去筹划更疲累悲哀的事了,可是你也要记住——”

      “你皇甫悦仪,也是大庆的公主。”

      一行泪从她眼眶中砸下,这次不是伪装。

      其深不见底的悲苦,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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