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六【古早狗血】

作者: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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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族


      皇甫定辽与赫连安站在关隘上,看着底下的无边铁骑,他神色严峻:“边塞荒凉,异族为何有能力养这么多兵?”

      “大军压境,金戈如雷。”赫连安叹了口气,“我曾经不信他,没想到真成了。”

      定辽不解转头:“你在说什么?此事必须马上传信入国都……”他看见赫连安拿着一颗药丸张口就吃,顿时皱了眉:“你吃了什么?”却见赫连安转过来,眼睛亮得瘆人。

      他揽过他的脸,凑上去亲吻。

      定辽瞳孔放大,牙关一松,任由赫连安卷了舌头进来,那颗药就这样长驱直入,被不自觉咽下。

      定辽推开他,掐着脖子想吐出来,赫连安抓住他,眼里碧色涌动,没让他吐出药,看着他渐渐无力地倒下去。

      “殿下,你曾开玩笑似的问过我,为何我赫连氏以异族之身,侍奉于大庆皇甫氏,而拒同族于塞外。”他抱着定辽轻笑,“我的殿下,请您仔细看看——因为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天呐。”

      “抱歉,请您先为我们做挡箭牌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皇甫易持最终称帝。

      在群臣激愤中,终于下令剔除罪人皇甫泽年的姓氏,处以死刑。

      执行当日,锁着罪犯的车行过大街,百姓交相砸秽物,满街大骂。刽子手砍下其头颅时,万民鼓掌称庆,大喝的好字响彻云霄。

      疯狂的人群过后,也只有一个暂被停职的大理寺卿痛哭悲鸣。

      十一月二十九日,大庆边防全线崩溃。赫连安秘密传信入朝,告皇甫定辽叛国,欲以数十万大军杀进国都称帝。朝中立即分为两派争执,一是劝易帝退位让与皇甫定辽,二是主战,坚守国都。

      易帝派使臣前往与皇甫定辽商议,使臣头颅被置于匣中送回,其中有一封列举数十官员名字的书信,皆是十二年来于朝中诋毁过皇甫定辽与其母族的官员。

      书信最后以血淋淋的“其上之名吾必屠”为结尾。

      最终主战派盖过退位派的呼声,边境以外的庆军被迅速集齐,预备决一死战。

      皇甫定辽所率的二十万边关军战力高,骁勇非其他军种能撄其锋,庆境一日之内被连破三座城防。

      败信传来,国都人人自危,退位派重新卷出。

      正此时,滞留国都的晋王萧然自荐,愿突破重围返晋,调边境国军队助庆军剿灭皇甫定辽,易帝准。

      十二月六日,晋王顺利返晋,调晋国全数兵力,过边境直入庆土,火速在后堵杀定辽军。晋王同时派人游说边境其他十国,集异族之兵十万,粮马重器源源不断输向战场。

      晋军营中,右脸刻着火族图腾印记的青年向晋王举杯,葡萄美酒入喉绵长甜润。

      “多谢晋王布局。”他极满意地再倾一杯,递给身旁的健壮男子,眯着眼笑:“幸得晋王搭手,让我那蠢叔叔带了族中精锐来投靠。我将夺回辽国中封家权位,届时屠杀我叔叔那一族时,还请晋王多出点力,斩草除根。”

      萧然举杯敬他:“本王也要多谢封先生奔波四年,这批铁甲战马,大半有封先生苦功,本王感激不尽。”

      封半棋只笑:“功在千万巨财,晋王能弄到那么多财宝珍物,才叫封某称奇。不过,封某最在意的不在外财,倒是想问问晋王四年前的盟誓,可还记得其约?”

      “自然记得。”他抬眼,锐光外露,“我允诺,待我萧然为帝,拆边境八百里戊边,废边境十一国各踞之势,合为一府。准异族与中原往来畅通,百代不禁,不驱异族——在相安无事的前提下。”

      封半棋大笑:“来日我率辽国,第一个响和晋帝!”

      “异族被庆国拦在关外两百八十余年,可异族有何罪?”萧然轻笑,“不过是皇甫家忌惮前朝大晋残族。庆国将晋人驱逐在外,裂为十一弱小蛮国,令我们受尽两百八十多年枯瘠之苦。而今,萧家将重新建立新的帝国,一个比从前的亡晋、如今的大庆都要强盛兼容的帝国。

      “我要让流放在外的族人能有余地选择他们想要驻扎的水土,让软弱、沉迷温柔乡的皇甫氏也尝尝黄沙的咸苦味。”

      “旧的时代应该掀过去,新的朝代,应沐日摄月而生。这些腐臭的旧血液,正应该被崭新的刀剑放干。即使废边界、合纵横这样的浩大工程难以一蹴而就,但穷尽这一生,我也将不遗余力地推行。”

      封半棋举杯:“皇天后土所证,我封家愿随晋帝陛下创基业,看万里山河内外,人相庆!”

      当年萧然与皇甫六在数次夜论中,曾论中原与异族之争。萧然持内外一统之见,他则说,国土有限,人无缩减,中原容纳不了众多塞外茹毛饮血之辈。

      当时他反驳:“以非常手段,能行非常之事。”

      这非常手段他没有说出口,而今铺开于天下,二字战争。

      唯有战争,能最迅速地收割浪费国土的弱者,而让位于强者。

      这是促成内外一统的最直接有效,也是最残暴血腥的手段。

      铁骑横扫千疮百孔的大庆国土,有血流成河,有斩荆播种。在哭泣声和咆哮声中,以鲜血为浇灌,反抗与勇气重新在肥沃湿软的土地中催生。

      这场明有预谋的战争,在背地中以阴谋奸险推动,最终以真刀实枪为对垒。弱者被乱世淘汰,强者历百战存活,握青锋为笔重写江山格局。

      杀伐与融合一同进行,摧毁与建造共生。只是这样惨烈的手段和无数枯骨垒地的结果让更多人永远无法苟同,包括亲人,爱人,友人,乃至陌路人。

      负伤的赫连安回营自己包扎伤口,处理完,他拆开另一方寄来的秘信。

      “皇甫定辽不可活……”他重复信上的内容,静了好一会,才烧了信。

      赫连安回头,便看见不能动弹的定辽凶狠地紧盯着自己。可他愈是对他态度奇差,赫连安愈是笑得高兴。他一身戎甲血锈斑斑,仅露的一张脸因摘了铁盔而显得过分清俊,眉黑眼碧,凝望着人时如一对绿宝石盈润多情。

      他用这样的眼睛噙着笑看着他的殿下:“殿下,您刚才也听见了吧?您死后,皇甫家也就再无人能阻拦得了我侄子,所有的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他过去轻握定辽的手,“殿下,您爱也罢,恨也罢,总之,我这小身板您是见一日少一日了。您便趁着这有限时日,再多多像此刻这样瞪着我吧。”

      易帝一年一月二十八日,定辽军打到庆都外白涌山,为晋王军剿灭。赫连安手捧皇甫定辽的头颅而出,以断了一臂、废了一眼的代价结束其间谍生涯。他交代完全部事项,伤愈后打马自行离去,此后不闻其踪。

      接到战报,险些再一次毁于战火的国都长洛沸腾,百姓相拥而泣,众臣相拜而贺。

      一时之间,晋王萧然这个名字的威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易持眺望破旧山河,握着他的裁纸御刀,看了良久对身边人嗟叹:“我自愧弗如。”

      “您不应与他相较。”

      他不配。兴怀冷默。

      易持会错了意,笑道:“是,萧然创下如此功勋,确是我所不能比的。”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持笑:“我知道。其实……兴怀,每次听你喊我陛下,我都很别扭。”他握紧裁纸刀,声音渐渐肃重,“这江山太沉太乱,不是我这俗人能扛的。我的兄弟一个接连一个的为它而丧命,这皇位却轮到我这非天命所归之子的手里。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得不到一毫,无心权位的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全部,兴怀,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易持,你想做什么?”兴怀抓住他的手臂,苍白的脸上是逐渐加深的惶恐。

      易持拍拍他的手,说:“你不觉得,天命所归的,是萧然吗?”

      ……原来如此。

      那人推八子中最淡泊、最天真的八殿下为帝——等的就是这一句。

      兴怀发着抖,几乎想在这一刻将那人十恶不赦的罪行全数告知易持与大白天下,他想用尽所有力气怒吼:晋王萧然不是英雄,是罄竹难书的恶人,是古往今来最恶贯满盈的罪人!

      可不远处虎视眈眈的监视者亮出了一寸刀锋,兴怀看见那冰冷的眼神,所有的话语悉数吞没。

      “兴怀?你怎么了?”易持握紧他的手,诧异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我的殿下啊,不是我太冷,是你——

      太温热了啊。

      二月十一日,易帝传退位诏,自愿传位于异姓王萧然,朝野无异议。

      波澜壮阔的史页在易帝与翰林学士赵兴怀一同离去的背影中翻页。此后有人旷达于江湖,有人困兽于庙堂。无一例外的是,无论帝王权贵,残儿乞儿,抑或乌衣布衣,尽有困于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中。

      他的万里戎机刚刚结束,大业建起,重任已毕。

      他兀自以为,十丈软红尘也可以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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