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东墙

　　姜绿就着从院中那口井里吊上来的一桶水，蹲在井边搓洗着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时，从外归来的房东大娘见状，上前与她攀谈起来。

　　“没想到姑娘长得这么好看，比起你那良人来，也是差不了多少。”

　　姜绿耳朵一尖，重点全部放在了良人那个字眼上，“大娘，我与他还未成亲呢……”

　　良人是先秦时期，夫妻之间的称呼，双方都可以互称为良人，不分性别。

　　“都同住一屋过夜了，成没成亲还有什么区别？看你现在才刚起身，想来也是累的不轻，大娘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懂的？没想到那宋小公子看着模样斯斯文文，原来这么能折腾……”

　　姜绿的脸唰地涨红了，平日里弯弯道道的肠子，此刻竟然憋不出一个字来。

　　这先秦时期的民风实在是太开放了，让身为一个现代人的她都不禁汗颜。

　　瞧见她害羞的样子，房东大娘心下了然，知趣地提起了别的话题，“姑娘是初次进郢都吧，日后有什么打算？我瞧着宋小公子这日子，本过得就颇为不易，多了一张嘴后就更是难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跟大娘一起做些针线活，打发日子的同时，也可换取些微薄的钱财糊口。”

　　姜绿这时候才注意到，房东大娘的肩上，还挎着一个粗碎布打成的包袱，看着鼓鼓囊囊，想必那就是到外面接的针线活。

　　“多谢大娘的好意，我自幼生长在山野村落里，家中母亲早逝，因此也未曾学得几分针线活，若是毫无章法胡来一气，岂不是耽误了大娘的工期？”

　　房东大娘一听，哑然失笑，“你这脾性，倒像个娇滴滴的贵小姐，哪有半点山野女子的粗鲁劲，依我看，那王宫中甄选进宫伴舞的舞姬，你去最合适。”

　　姜绿听闻，心中一跳，隐隐有云雾翻腾的架势。

　　先秦时楚国文化发达，受到周长礼乐制度的影响，乐律具有崇高的地位，盛行歌舞，音乐和舞蹈水平都已经达到了极高的程度，甚至宫中会有专业的伶人，乐官，歌舞团，还有世代相传的音乐歌舞家族。

　　她之所以了解的这么清楚，是因为直到二十一世纪，楚舞文化都还完整保留了下来，作为中国舞蹈史上的一个重要角色，她在还没被星探挖掘时，就已经从小学习古典舞了解透彻了，只不过进入娱乐圈后，反而离得越来越远。

　　因为刚穿越过来还没想到那么多，现在经房东大娘一提点，如果在这个时代，一定要靠一门技艺赖以生存下去的话，是不是可以有机会，重拾自己喜欢的事呢？

　　“大娘，您说的那个甄选的地方在哪？”姜绿强忍着内心的不平静，克制着问道。

　　“就在市集最显眼处，好多人围观呢，一去便能瞧见，姑娘问这个干吗？我就是随口一说，他们要的都是有底子的人，难不成你还真会跳舞不成？”

　　“谢谢大娘，我就是想去看看热闹。”姜绿把盆中衣物的水拧干，在房东大娘一片好奇的目光中回以微笑，开始晾起衣物来。

　　她一定要去看看，哪怕是无功而返。

　　姜绿晾完衣物走进屋后，想了想，换上了可以说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中，面料最好的那一套。

　　除了这条杏色的类似棉布料的裙子加同色宽袖上衫，其他的衣服都是麻布制成的窄袖长衣和裤子，穿上去极为不美观不说，跳起舞来效果肯定也是大打折扣。

　　虽然这套杏色裙子样式极为简朴，甚至没有任何花纹，至少也能营造出一点衣诀飘飘的效果，比那粗布衣衫不知道好上多少。

　　重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用一根布条松松垮垮在发中处系了个蝴蝶结，她也不会梳什么发型，自从穿过来后，每天都是这样扎的，也没见其他人露出诧异的神情。

　　这时候天色已经是接近中午了，早春的阳光并不热烈，甚至照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舒适感，她心情畅快之下，一边关上门，哼着小曲出了院落，朝着记忆中的集市走去。

　　街上的人似乎比昨日还多，迎着人流涌动的方向，姜绿一路低着头顺着前方最为热闹的地方走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搭着的小棚子前，还摆了一大块地毯，而周围人围观了大半圈，另一边棚子外排着一列队，站着十几个妙龄少女。

　　因为视线受阻，也不敢贸然排到那队伍后面去，姜绿只能挤进人群那边，探了探脑袋望过去，只见棚子中坐着两个文生，面貌看不太清，旁边还站立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

　　“唉唉唉，我说你怎么回事？这地方这么宽，你怎么偏偏往我这边挤？”缩回脑袋后，刚才被挤的一个布衣男人皱着眉头对她喊。

　　姜绿抬起头对视，露出了一抹歉意的笑容，“抱歉，我这就退出去。”

　　谁知道在看清她的脸时，那个男人厌恶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呆滞，接着鼻下涌出两道鼻血，直直一打挺就是往他身后晕倒过去，周围人一片惊呼。

　　姜绿一见，连忙低下头来，遮掩着自己的神情，挤到了人群的另外一边。

　　这也太夸张了，以后看来还是保持高冷，不能随便笑了。

　　排在队列中的妙龄少女们，根据指示走到毯子上，展现起了自己的舞艺，然而姜绿一看到大多数人的舞蹈，都是随便扭扭腰加上挥舞两下手臂，再徐徐走上几圈就完事了，顿时皱起了眉头。

　　本来以为这样的表演不会被通过，谁知道挥舞得比较好的几个人，还直接被选上了，到两个文生面前的桌子处做了登记，领得了一个钱袋，便也没入了人群中。

　　这就是所谓的有底子？

　　眼看着时间慢慢的流逝，排队的人越来越少，姜绿已经听过好几次其中一位文生喊道，若是有意参加甄选的人直接位列入队即可，于是看着还有五六人的样子，低着头走了过去，排在了最末尾。

　　这时候众人间传出一阵赞叹声，因为这时候上场的一位少女，身穿着一套上白下蓝的曲裾深衣，梳着发包垂于一侧的堕马髻，上面还别着一朵白花，神情楚楚可怜，眉眼细致温柔，称得上是沉鱼落雁。

　　姜绿一看溜圆了眼睛，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

　　这个少女，不就是那晚在城郊院落，强迫宋玉的女流氓吗！

　　这穿上衣服和没穿，还有神情的变化，倒叫她一下真的有点认不出来，明明那晚是艳丽动人，魅惑至极。

　　她的花样倒是比之前那些表演的人多，先是缓缓走了一圈，挥舞着宽袖，脚下的动作与手上互相配合着，颇有几分生动的意味，整个人如同一朵清新脱俗，在风中摇曳的兰花。

　　表演结束后，自然是取得了资格，做了登记领了钱袋后，便走到人群中去，这时候周围的人早已经给她让出了一个小圈的位置，时不时有男子攀上去交谈，她一个眼神也没给人家。

　　姜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这个女流氓再怎么样，跟自己也没关系了，反正她也认不出自己来。

　　这时候已经是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左右，姜绿看了看自己前面只有一个人了，便想着待会就跟之前选上的大众水平一样，随便做几个动作就可以了。

　　没想到在前面那个小姑娘被淘汰后，自己正要迈步时，这时候棚子中从未说过话的那个文生开口了，声音温润轻柔，富含着磁性，甚是好听。

　　“未时已过，准备回宫。”

　　原来还有时间限制的？

　　姜绿收回了脚步，转身就要离去时，却被另外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喊住，“姑娘等等。”

　　接着两人似乎是耳语了几句，商议好后，便由那个年长的文生开口，“此次甄选本应是未时结束，谅姑娘在此等候良久实属不易，我等商议后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希望姑娘不让我等失望。”

　　姜绿本来已经死了的心，此刻又有些激动，缓缓移步到了地毯中央，刚抬起头来，正准备表演一番时，棚子中的几人看到她的一瞬间，似乎都有些怔住了。

　　“姑娘不必露舞了。”坐在桌子后那个较为年轻，看上去约莫二十四五岁左右的男人，一双浅茶色的眸子望着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姜绿：“……？”

　　还以为是他们改变了主意，又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了，正想转头就走时，那个年轻男人再度开口，桃花眼下一粒浅浅的红痣，随着卧蚕的漾开而明媚起来，“姑娘已经被选中了，直接过来登记便是。”

　　姜绿懵了。

　　原来美貌是可以这么用的吗？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之声，都想看看这个天选之子到底是长了副什么模样，于是纷纷有人挤到边上瞧了过来，在看到她的一瞬，有人发出了惊呼声，“我认得她，她就是昨日马市那个巧嘴美人。”

　　于是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传出，围着的圈越缩越小，在周围人都快要走踩上地毯扑过来时，姜绿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趁着之前排队那个越来越小的缺口冲了出去。

　　难道她已经成为草根明星了吗？

　　这古代追星的疯狂，可不比现代差了一点半点啊，甚至隐隐有着要超越的架势。

　　姜绿因为有了昨天的经验，看到小巷子就是往里钻，幸好今天的人没有昨天那么疯狂，在钻了几条小巷子后，身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声音了。

　　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这时候身后一双脚步声轻踏而至，姜绿吓得松开了扶着墙的手，正要继续跑时，身后那个温润的声音传来，“姑娘等等。”

　　姜绿一愣，转身回头问道：“有事？”

　　面对着她的年轻男人，一身银勾云纹白袍，额头沁着微汗，茶色的眸子潋滟着水光，鼻梁直挺，嘴角隐隐呈现出笑纹，丰神俊秀，温润如玉。

　　这袍子，好像有点熟悉啊……

　　见到姜绿的目光全然落到他身上，年轻男人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她，“除了这个之外，还要请教一下姑娘如何称呼，在下方好回去登记。”

　　姜绿一边感叹着宫中做事人员尽职的同时，一边接过了那个钱袋，简短明了回答：“姜绿。”

　　那个男人一怔，似乎是惊讶于她的自报家门，不过很快便又恢复正常，眼尾往上扬起，衬得红痣处缱绻温柔，“黄歇。”

　　钱袋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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