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魂

　　很快，泛红的地方也渐渐淡了下去。

　　只是衣裳应是不能穿了，遂从自己的柜中取了套干净的换上。房间里每一寸都是熟悉至极的味道，这让她觉得舒适。

　　她躺上床，枕头上还余她的发香，她合上眼，不一会便有了睡意。

　　在山下这段时日她都未好好睡过，此刻回到熟悉的地方，没了对师父病情的担忧，一觉下来，睡得格外踏实，直接睡到了天黑。

　　醒来后，人格外通泰，只是腹中空荡荡的，不自觉“咕咕”出声。

　　午时斋堂那一出后，她便未再进食。此刻斋堂也该是关了，只能去灶房看看还有无些剩下的饭菜。

　　从前大师兄馋嘴，夜里老带她去灶房偷些小零小碎的点心解馋，迟妩本没有夜里进食的习惯，却被他三言两语地唬着吃了不少。

　　灶房还开着，却未有人在，桌上饭菜还多着，她盛了碗饭，又往碗里夹了些菜，饭菜已凉，迟妩还是全部果入腹中，勉强对付下。

　　她这段时日的确瘦得厉害，脸上本还余些的婴儿肥都褪去些许。她一向不在意这些，只是近日来，寝不安，让她白日里精神也有些欠佳，这一觉后让她觉得，人精神些是该是这样的。

　　她碗中的饭菜就几下就消掉了，又用锅里盛的一点水把碗洗了放回原位。

　　出了灶房又在院中溜达了片刻，想着去看看掌门，当值小师弟却说他还未醒，迟妩便又折回了房里。

　　她最怕房里闷，便将窗户一直开着通些气，此刻夜已深，她正打算将窗户合上些，却发现一只白鸽立于窗前。

　　近看这白鸽的红色小脚上系着卷薄纸，迟妩将其取下，是张红色信纸。

　　“五日后完婚，请姑娘信守承诺。”

　　言简意赅，这样的字迹，迟妩身边寻不出第二个。

　　见到这字，她仿佛就像见到他似笑的神情。承诺她会兑现，只是五日之后未免太快了些。她本想回信欲拖延些时日，只是这样，倒像她耍起了无赖，既然答应了，横竖都是一刀，五日或者五月又有何区别？

　　只是她仍旧对自己的未来多少有担忧，她不知她日后会面对什么。她得有平常心，不去期盼什么，不去等待，这样才永远不会落空。

　　她不想去思考这些，便拿起桌上的一本书，随手翻了翻。

　　曾经最不感兴趣的书如今看起却又不再乏味，许是精神过好，她竟看了个彻夜，待她反应过来，已闻一阵鸡鸣。

　　她早早去了斋堂，这样也该不会同为凌她们撞上。

　　来得太早，斋堂中只有她一人，这样也好，可以图个清净，清粥小菜入口味道也算怡人。

　　扶游同云起已赶回山上，未在迟妩房中寻到她，二人便也去了斋堂。

　　“大师兄，你们何时到的？”

　　迟妩刚用完早膳，看见二人，忙起身上前相迎。

　　“刚到。”云起答，二人面色有些疲惫，想来也是连日的奔走有些耗尽了力气。扶游看上去消瘦不少，定是这段时日的奔波所至。

　　“阿妩，师父现下如何？听说他病情有所好转，这可是实话？”云起按捺不住。

　　“师父已经好转了，你们不必担心，不久后就会醒来。”

　　听迟妩这样说，云起才稍放心一些，只是又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师父这病怎会突然好起来？”

　　想起萧览月信中的内容，迟妩有些心虚，见一旁扶游始终没说话，心底更是有些紧张。

　　他应是猜出了这前因后果，不然他见了她定不会是这样，话也不说一句，连看都不愿看她。

　　“师父吉人自有天相，他行这么多善事，定是感动了老天，才予他重新醒来的机会！”

　　她刻意避开扶游的目光。这番言辞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果然人在情急时总爱撒谎，她现在扯谎的本领倒是精进了，这样的说辞都是信手拈来。

　　云起心大，也半信了她的话，“如此再好不过，看来平日得多做善事，这老天才会开眼。”

　　扶游的脸色更沉，云起转头望他，“师弟，你别愁着一张脸，师父得救，你不欢喜吗？”

　　扶游还未答，掌门房里当值小师弟已一脸欣喜跑到他们三人跟前，大声道：“师兄师姐，掌门醒了！你们快去看看！”

　　闻言，他们停下了谈话，面上微露喜色，又忙跟上小师弟往掌门居室去。

　　迟妩见到掌门时，已不似前几日一样卧在榻上，他坐立起来，气色已经好上许多，不再是那样憔悴得让迟妩难受。

　　见他们来了，掌门想起身下榻，好在云起手脚快，忙制止道：“师父，你坐着便好。”

　　迟妩也道：“师父别下床了，你身体还虚弱着。”

　　见他们这样掌门只能笑着作罢，“你们这些孩子……”

　　“师父，你总算是醒了！”云起心中欢喜，“这段时日我们都很担心你，看见你如今醒来，真是要感谢苍天有眼！”

　　迟妩没想到云起这样一个七尺男儿也开始信起了命来。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知道真相后生出些不必要的争执。

　　迟妩这厮倒想瞒，掌门下一刻便道：“听说是阿妩寻到了怀生花，我这条命又被拖了回来，阿妩，辛苦你了，为了我这样一个……”

　　云起猛地将视线投到迟妩脸上，显然一惊。

　　“师父。”迟妩打断他，“你怎么又讲这些话…”

　　掌门笑道：“好，不说了。”

　　又望着扶游和云起，“你们也累了吧，走这么远替我寻药，难为你们了。”

　　“师父，我们尽孝是应该的。”云起降目光挪回迟妩面上，“倒是迟妩，我同云深找了这么多日也不得下落，你是如何寻到的？”

　　扶游仍是一字未道，暂且不像是要拆穿她，迟妩摸不着头脑，躲开他的眼，“霄魂阁的消息一向灵通，你们走了之后，便有人道出怀生花的消息，师父病重那日，我去求了那人，他便以重金给了我。”

　　这个谎注定要一直扯下去，迟妩有些词穷，也不知这般说辞大师兄和师父是否会信她。
　　云起挑眉：“就这样？”

　　迟妩轻眨眼，“就这样。”

　　掌门也有些总归不放心，“阿妩，有没有人欺负你？别憋着不说。”

　　迟妩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怎么会？我会武功的，师父你忘了？”

　　掌门叹，“你这孩子，从小便这样，什么事都爱自己藏着不说，就怕你以后成了家，这性子要吃闷亏！”

　　云起却转头对着迟妩，凝神看她：“师父，我看她现在这样八成就有心事，你瞧瞧，这笑得也忒不自然。”

　　他捏上迟妩的脸，迟妩嗔着挪开脸，“大师兄！”

　　掌门知道云起素来爱打趣迟妩，“你就别为难你师妹了，她自己的事她自己知道。”

　　云起这才松手，“是我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厉害，竟能真拿到怀生花。”

　　迟妩本就有些心怯，此刻便未接话。

　　他又突然拍上扶游的肩，“师弟，你怎么从进门到现在便一直未讲话？”

　　掌门也道：“是不是在外面累着了？你且上前让我看看。”

　　扶游走到榻前，神色变化不大，掌门见他这般，便道：“心中可是有事？”

　　迟妩打量他神色，看不出喜怒。

　　只是片刻后他又笑道：“没有，爹，就是看你醒来，心中激动，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了，爹，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掌门摇头，知道他一向稳重，也未再提，“那便好，我不要紧，你们要照顾好师妹，免得她受人欺负。”

　　扶游颔首低头，云起笑，“师父，她现在机灵着呢！”

　　迟妩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言，心底的事就要压不住。想着掌门迟早也要知晓此事，倒不如此刻自己先将成亲之事托出，快刀斩乱麻。

　　扶游现在虽未道出此事，可一旦他将实情尽数说出，师父必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他才刚刚大病初愈，不该为了她的事又焦心。

　　掌门见她若有所思，“阿妩，在想什么？”

　　迟妩正色，望着掌门，“师父。”

　　瞧见迟妩认真的模样，掌门望着她的眼，“阿妩，有何事？”

　　云起刚收起了笑意，便听迟妩道：“我要成亲了。”

　　掌门脸上一震，云起一副恍若幻闻的模样，“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只余扶游表情变化不大，只是一直盯着迟妩，却不言。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连掌门都还未回神，“阿妩，你知道成亲是什么吗？”

　　迟妩知道，却又不知道，她也无从回答。

　　云起有些薄怒，质问她：“是不是那个霄魂阁主？”

　　迟妩低眉，点头，云起更怒，“我就说他对你定是居心叵测，现在好了！都被他骗到手了！”

　　迟妩心虚，面上却依旧辩道：“大师兄说的什么话，我是真心喜欢他，又何来骗不骗？”

　　这话一落，她自己都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掌门对着云起，劝道：“你也别这么急性子，好好问问你师妹，让她自己说。”

　　听到掌门的话，云起这才收了些脾气，“那你解释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迟妩自知理亏，埋头低声道：“他说他要娶我，我便答应了。”

　　云起简直难以相信，“别人要求娶你，你也不问问师父，不问问我们，就自己这样草草答应？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臊的？”

　　迟妩被他说得一通脸红，心中又有苦难言，就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

　　掌门了解迟妩的性子，她能答应，也定是经过思量，不会像云起说得那样不堪。他本就希望迟妩寻个好人家，下半生能平安顺遂。这样一想倒是平静下来，对着迟妩道：“阿妩，你真的喜欢他？”

　　迟妩见掌门态度软了些，便顺杆点头。

　　“那他对你好吗？”掌门又道。

　　“嗯，自然是好的。”这些问题都在迟妩的猜测中出现过，答起来便不似之前那样心虚。

　　掌门见她样子不像撒谎，望着迟妩，轻笑道：“那好，师父同意了。”

　　云起忍不住驳道：“师父！您怎么能就这样同意了？那霄魂阁阁主不是普通人，就迟妩就这种傻丫头，嫁给他，以后吃了苦头都不知找谁哭去！”

　　迟妩蚊子般喃喃道：“不是刚刚才说我机灵……”

　　云起又拍扶游的肩，急道：“云深，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也由着这丫头胡来？”

　　扶游不语，也未看云起，只是眉宇间的愁意就没化开过。迟妩也摸不清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但她隐隐有些不安，他宁愿他像云起那样骂她，也不愿像现在一样，面上风平浪静着。

　　掌门见云起情绪不稳，对他平心道：“我相信阿妩，也尊重她的选择。云起，你的想法也不要如此过激，这是你师妹自己人生，她得自己走完。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通晓，你焉知她嫁给个普通人便能永远安康喜乐？”

　　她是想过能过师父这关，只是未曾想他还当起了自己的说客。师父如此尊重她，若被他知道，因为他的病自己才应了萧览月的条件，不知得多自责，她不愿师父自责，只能将此事继续瞒下。

　　扶游心中想法定是同她一样，才没有当面拆穿她。

　　云起叹气，“可是师父，话虽如此，对于这门婚事，我终归是不放心的。”

　　云起不放心是在理的，毕竟对于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谁也不能放心将迟妩交给他， 于是掌门斟酌道：

　　“那这样，你同云深陪迟妩一道下山，去见见她这个未婚夫婿，看看他是否值得托付，若是顺利，再谈婚期也不迟。”

　　云起赞同道：“我正有此意。”又转头对扶游道：“师弟觉得如何？”

　　此刻，扶游一直望着迟妩，没有挪眼。可眼里的温度极冷，迟妩对上他的眼，只觉不适，想从他眼中读些什么，却是徒劳。

　　他未正面回答云起，只将身子对着掌门，又看看云起，欠身道：“爹，师兄，我身体有些乏了，想回去歇息。”

　　掌门见他面色确实不好，想来是常日的奔波导致身体欠佳劳累，“快回去吧，待会我去请大夫替你瞧瞧。”

　　云起这才发现他的异常，也诧道：“师弟，你脸色怎是这般？是不是策马久了身体不适？你还是快回房休息，这里还有我和迟妩。”

　　迟妩知道，他脸色不好一半都是因为她，便未敢言，扶游走后，她也欲离开。

　　云起拉住她， “事情都还未说完，你这是要去哪儿？”

　　迟妩不想再与云起二人面对面对峙，她是个守不住秘密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扶游。

　　迟妩轻挣开他，“师父，我有些话要同云深师兄讲。”

　　掌门善解人意，笑道：“去吧。”

　　徒留云起一人在原地傻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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