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近来开封城中总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百年前，有一孤女名唤作紫潇，身姿轻盈，笑声如铃，是当时城中最出色的琴师，她的琴音可窥人心，可以探取最深处的秘密，她于落日时分出现，着红衣，戴红纱，凡被其知晓身负罪过之人必杀之，可是，却有一人例外，他唤忘川，是一位将军，他无恶不作，手中鲜血淋漓。紫潇闻其恶行行至将军府，琴音绕梁三日方才数完他的过错，百姓以为他定死无葬身，但紫潇却没有杀他，她杀了自己。忘川将军将其葬于终南山上，后辞官不知所踪。时有樵夫上山，听见悲怆之声，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有琴错听谢小风讲这个故事时，觉得破绽百出，他不禁要问:“那紫潇真是自己杀了自己吗？”
　　谢小风却道:“千真万确。”
　　有琴错道:“你如何能肯定？你并非亲眼见过，不能窥其死因，甚至不知传说真假，岂可妄定！”
　　谢小风说不出话了，他吐了舌头，心中念道:“或许是真的呢。”
　　忽有径风袭来，眨眼之际，一翎镖射于案前，卸掉有琴错一缕黑发。
　　镖下有白纸，纸中言“诡婳，慕庄。”
　　慕庄位于城南，是商人之家，做兵器及古物买卖，富甲一方，且在江湖中颇有地位，怪异的是那慕庄主人年过七旬，却仍黑发白皮，看上去不过四十，百姓赐其外号‘不老翁’。
　　不老翁有三子三女，皆为江湖中赫赫有名之人，其二女儿名字就叫诡婳，擅琴，嫁武林盟主秦乐为妻。
　　有琴错苦笑一声:“看来，我们得去慕庄走一趟了！”
　　这纸上的字他很熟悉，乃雪公子所写，只是他此言又为何意呢？
　　二人行至城南，只觉香气四溢，格外刺鼻，抬头望去，前方的石匾上刻着‘慕庄’两个大字，随着小厮引路，两人延着长长的竹廊，绕过一片湖泊，那湖泊芙蓉正盛，有几只大白鹅悠闲戏水，再往下走，是千米花海，花色艳及如血，红得触目惊心。
　　有琴错自问见多识广，却也不知此物为何，只是目光所及时，悲怆顿生。
　　那花海的小径路上，几位妙龄女子嬉戏之声传来，她们正玩着捉迷藏，谢小风的脚步忽然停下了，他迟疑的望着那位用黑布蒙眼，一袭红衫的女子，她身姿轻盈，妩媚娇笑，样貌比其他人都要好看些。
　　如果没有记错，谢小风几天前刚见过她。
　　小厮顺着目光看去，只道:“那是我们慕庄的三小姐子书越。”
　　谢小风哦了一声，歪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慕庄庄主最宠爱其小女儿，不仅事事依她，更曾花重金在她生日宴上请了武林中各大门派掌门为其祝寿，可谓尊贵至极，由此，那日三小姐的霸道、任性也不足为奇，只是如今再见，却不曾想她也有如此媚态之时。
　　暮色渐深，有琴错等人终于见到了重雪。
　　大厅内静悄悄悄地，只有重雪与子书川端坐于碧金椅上，半个侍婢都没有，那不老翁神色阴郁，缓缓起身朝来人走去，他的步伐慢的出奇，摇摇晃晃的，仿佛一丝力气也没有，短短的路程在迷蒙的光亮下突然变得好长好长，好像无论你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
　　北冥l雪站了起来，本来他是面无表情的，但当看到老人的背影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郁愁苦之色。
　　他与不老翁原是忘爷之交，彼此心性十分相投，又都是爱酒之人，北冥雪每来开封，便要在慕庄住上几天。
　　只是今日，却好像有些不同。
　　有琴错从来没有来过慕庄，更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不老之人，看到面前的年轻男子，他虽有隐隐怀疑，但雪公子介绍他就是子书川时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因为这不老翁非旦不老，而且还尤其俊俏，他着一袭月华白衣，好似仙人之姿，只是彼时这位仙人面容苍白，眼眸中尽是凄凉悲痛之色。
　　有琴错见他如此神情，早已隐隐觉出事情不妙了。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北冥雪绝不会传纸与他们二人在此处相聚。
　　这一点，谢小风却没有想到，他的心中全只有华丽、惊叹和喜悦。
　　他看着周围的金碧辉煌，再看看华服贵气的雪公子，笑道:“好小子，够义气！我还是初次来这天下第一富贵的慕庄呢！听说这儿有西域的葡萄酒，我可要好好尝尝。”
　　北冥雪柔声道:“酒自然要喝，不过我有件事情要先与你们说。”
　　有琴错沉声道:“可是慕庄出了什么要紧事？”
　　北冥雪点点头，十分不忍的望着身旁之人。
　　那不老翁长长的叹了一声，目光已有热泪夺眶而出:“老朽有一女儿，名诡婳，十六岁时嫁了秦乐为妻。半年前，她突生疾病，常常心绞痛不已，名医简竹回说此为不治不症。”说及此，子书川话语哽咽，一张脸紧皱着，满是愧疚之情。
　　谢小风道:“人皆有定数，庄主还请宽心些。”
　　不老翁轻轻用袖佛去泪珠，继续说道:“老朽请三位前来正是为了这位女儿。”
　　谢小风疑道:“可我们并不通医术，该如何帮忙呢？”
　　况且就算医术超群，只要简老先生下了死令，那这人也无论如何救不回了！
　　大厅比先前愈发安静了些，子书川低下了头，嗓子很堵，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谢小风这才发觉自己似乎问错了，他微微愣了一下，看了眼北冥雪，心中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果然，北冥雪面露悲色道:“二姑娘已经故去了。”
　　谢小风一闻此言再说不出话。
　　那不老翁却似乎和缓了些，他从袖中掏出一片方帕，目光淡淡沉思，良久，方道:“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我那二女儿故去七日有余，但周身怀有异香，尸体也竟仍有弹性，毫无一丝腐烂迹象，可我却并没有在她身上行保持尸身的秘法啊。”
　　谢小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变换莫测的眼波从碗口上方漾出来:“会不会是那香的原因。”
　　不老翁摇了摇头，道:“这……老朽也不清楚。”
　　有琴错本静静听着，但听他说到异香时心中格外敏感起来，慕庄有千里花海，香气浓烈刺鼻，临云阁那女尸身上也有异香，两者虽不是同类香，但都令人备生凄凉之感，况有琴错几年未见香，近日却接连闻到，岂能不使人生疑？
　　他突然问道:“在下来时曾见庄主府中有血红花海，那是什么花？”
　　子书川道:“花开彼岸本无岸，魂离忘川犹在川。那花名彼岸，也唤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生于黄泉，是死亡的征召。
　　慕庄种此花，又是何为？
　　北冥雪道:“令爱身上的香可是彼岸花香？”
　　子书川脱口而出道:“不是，那香确实奇怪，却非彼岸花。”
　　有琴错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拿过了子书川手中的方帕，凑着鼻子闻了闻，忽问:“这帕是姽婳小姐的吗？”
　　子书川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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