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嫮目

　　日子如小溪流水般流淌不息，转瞬间，嫮目已在陶府生活了四年，出落得伶伶利利，眉眼盈盈，邹氏的哥哥如期外放，杨氏也寄居了四载，据说年中会搬出去，今年陶府的孩子们便会入学，嫮目终于迎来了姊妹们长成的一天。
　　三月初春，万物复苏，桃花大盛，正是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好时节，春风拂面，嫮目在后院里荡着秋千，姈瑶坐在石凳上同姵芷下棋，婧云一边观战一边吃着桃花饼，四岁的姝文蹲在地上拼着七巧板，嫮目梳着双平髻，两头缠着粉色绢花，左右插了一支玉兔簪和一支桃花簪，腕上戴着一琉璃金手钏，上头还挂了两颗珍珠，嫮目穿了件月白对襟上襦和杏粉齐胸长裙，外头罩了件月白大袖衫，肩头金线交织，绣着群玉山头花枝蔓延，袖部满绣璎珞缠枝花，下裙绣往复花枝，络丝摇曳，莲步轻移，下摆便微微荡漾，好似天仙下凡，乱人心神。嫮目朱唇轻启：“让我瞧瞧战况如何。”
　　姈瑶扎着双丫髻，脑袋微微摇晃，“不太成，是我小觑三妹妹了，三妹妹一鸣惊人，我被她连连逼退，眼下三妹妹占尽上风。”
　　婧云咽着桃花饼，依附道：“三姐，你也太厉害了吧，我怎么平素没看出来你的棋艺如此高超。”
　　仿佛已经胜利的赢家姵芷腼腆一笑，嫮目捏着下巴沉思，而后轻拍姈瑶的肩头，道：“不妨我来一试，说不准能帮你转败为胜。”
　　姈瑶看向姵芷，姵芷点点头，姈瑶立时窜起来，“大姐姐下场，且看两位强者一决高下，买大姐赢的举左手，买三妹赢的举右手，买定离手，四妹妹觉得谁会赢？”
　　婧云默默地举起了右手，姈瑶见状也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左手，“场上持平，还差一位下定。”姈瑶把目光转向了年仅四岁的胞妹陶姝文，姝文懵懂的眨巴眼睛，姈瑶举起姝文的左手，笑嘻嘻道：“你们开始吧，我和五妹妹买大姐赢。”
　　婧云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舞弊，五妹才四岁，她知道个什么。”仍然处于疑惑的小姝文不服气的鼓起嘴，“我知道我知道！”余音未落，邹氏和杨氏一并走到了后院，见后院热闹非凡，杨氏好奇道：“你们在玩什么？”
　　杨氏凑近一看，略有些遗憾:“不过是下棋，你们做什么如此高兴？”
　　姈瑶接过话茬，道：“我们正猜是大姐能赢还是三妹能赢，舅母要不要压一筹？”
　　杨氏笑了笑，随手压了嫮目，邹氏则压了姵芷，赌局已开，嫮目与姵芷越战越勇，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关键时刻，不禁引得邹氏杨氏也来了兴趣，在几人观战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等来了对战结果:嫮目胜。
　　对于这个结果的嫮目，谦逊道：“若非三妹让我这个大姐一筹，我今儿个做长姐的输给妹妹可真要丢脸了。”杨氏注意到姵芷失落的神情，打趣道：“不是姵芷让你两子，你是决计赢不了的，姵芷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很该好好栽培，日后必能超了你去。”
　　嫮目不好意思的笑道：“这不是叫我侥幸赢了一局，我方才同三妹对弈，很是有些费力。”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了几句，场上尴尬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
　　邹氏打岔道：“别谈论棋了，我对下棋是一窍不通的，当初跟你们爹爹对弈，被他笑话了几个月。”邹氏回想起往事，神色眷恋，杨氏对自家小姑子没出息的模样感到无奈，“我跟你们母亲来是有正事要说的。”杨氏正色道：“再过三日我们去平陆候府拜见东湖郡主，你们爹爹恰好休沐，让他去前头拜访平陆候，礼数周全了，你们也好入学。”
　　最后杨氏确定了入学名单，以长至幼:嫮目、虚柢、虚柏、姈瑶、姵芷、婧云，嫮目算了算，加上已然入学的邹氏兄妹，足有八人在侯府读书，嫮目不免问道：“咱们这么多人，郡主会接收吗？”杨氏不以为然道：“待你去了侯府便知，侯府家大业大，莫说八人，八十人侯府也容得下，只不过侯府毕竟不是学堂，不是什么人都可进去读书。”
　　嫮目做好了一观平陆候府的准备，然亲眼目睹时，差点惊掉了下巴，她原本知晓平陆候府极大，却未料如此之大，大抵是寻常侯府的三倍大小，生人在里头是极容易迷路的，平陆候府的下人领着她们往内院走，越往深处走嫮目越惊异，带路的下人好心解释道：“侯府本是没有这么大的，圣上疼爱郡主，特特赐了侯府旁边的宅子，再令人扩建了一番，如今府里惟有侯爷郡主同两个少爷住着，再者就是请来的先生和下人们。”嫮目暗自腹诽:东湖郡主圣眷隆重，一家四口住这么大的府邸，这也太铺张浪费了，说好的当今圣上节俭治国呢！资本家的话果然都不可相信！嫮目化身酸溜溜的柠檬精，酸了一路，牙齿都要酸掉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东湖郡主本尊。
　　嫮目谨慎的跟着众人行礼，只听上首道：“无须多礼，快起来吧。”丫鬟扶起杨氏，杨氏福了福，“多谢郡主。”
　　东湖郡主微笑道：“有些许日子没见到你了，近来可好？听说你要搬出陶府，需不需我备些人手给你？”
　　杨氏恭敬道：“不敢劳烦郡主，也不是什么大事，使不上多少人，我一切都好。”
　　东湖郡主淡淡的点点头，瞥向了嫮目一群人，杨氏笑道：“这几个是陶家的孩子，如今都大了，我想着是该读书习女工的年纪，便厚颜想向郡主讨几个位置，容她们在侯府上学。”
　　东湖郡主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想让她们来侯府读书直说罢了，我还会同你计较几个桌椅板凳不曾？我们这么些年交情了，下回可不许再这般多礼了。”
　　杨氏道了声是，心里却不敢这么想，她跟东湖郡主有交情不错，但终究是她出手救了人家的儿子，这才欠下一个大人情，郡主何等尊贵，真心谈不上交情，即使有，她也不敢在郡主面前造次啊！
　　“你们先在郡主面前介绍下自个儿吧。”
　　领头的是虚柢，虚柢作辑道：“见过郡主，我是哥儿里的老大，名虚柢，愿郡主安康。”之后是虚柏，“见过郡主，我是老二，名虚柏，愿郡主多福多寿。”东湖郡主挑了挑眉，哥儿完了便是姐儿这头，嫮目福身道：“见过郡主，我是大姑娘嫮目，愿郡主身体康健，心想事成，春风得意。”东湖郡主温和道：“我听闻姐儿里独你习了几年女红？”
　　嫮目赔笑道：“劳郡主惦念，嫮目手笨，技艺拙劣，郡主见笑了。”嫮目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簇新的绣帕，双手呈上。
　　东湖郡主接过，嫮目这才暗暗打量郡主，不愧皇家女儿，气派非凡，顾盼似水，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威仪，东湖郡主夸赞了嫮目几句，便也撂开询问其他人去了。
　　一日下来，兄弟几个早就疲惫不堪，速速回了家洗漱歇息了，嫮目皎洁的眸子在夜里发亮，她隐隐期待入学的情景了。
　　两日后，众人如约入学，四姐妹都做一般打扮，一色的翠绿色上襦，领边镶嵌珠链，左右对称绣花娇艳，下着藕粉珊瑚长裙，裙摆蝴蝶沾花飞舞，珠坠摇曳。
　　东湖郡主安排姑娘们上午同哥儿在学堂读书，下午在女学，因此姑娘们随着虚柢虚柏一同进了学堂，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学堂在中间设了一块游鱼屏风，左边是姐儿右边是哥儿，他们的先生姓伍，是个两榜进士，听说是早年犯了事被东湖郡主保下，为此没做成官来了侯府府学做先生。
　　今次是入学的头一天，伍先生对左边的要求不严格，着重培养右边，所以讲课到了后头，姵芷与婧云已然昏昏欲睡，姈瑶也是强打着精神在听，唯独嫮目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的听着课，引得伍先生频频侧目。
　　下了学，伍先生问到嫮目：“今日的课你听出了什么？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你可知其意？”伍先生今日讲的是《韩非子》，嫮目想起前世所学，沉吟道：“想要打败它，一定要暂且帮助它。想要在他人身上取得利益，必然要先给予一些利益 。”嫮目微顿，又言：“学生以为这句话也可理解为，想要别人对自己好，那么得先对别人好，只有付出了，别人才会回应你，因为人都是互相的。”伍先生赞赏的看了嫮目一眼，与此同时，右边有三个人也在看着嫮目，其中一位是虚柢，另两个则是东湖郡主的儿子孟奕瑾和赵国长公主的小儿子袁沛，此两人皆是身世不凡，贵气逼人，站在京城贵族中的顶点，孟奕瑾凤眼微眯，若有所思，而袁沛露出一脸欣赏的神色，嫮目浑然不知自己此时闪闪发光，璀璨夺目。
　　回府的马车上，姈瑶拉着嫮目，道：“大姐姐，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能给我解解惑吗？”嫮目点头示意，姈瑶道：“为什么你什么都是最好的？你是神童转世吗？”
　　嫮目正端起茶杯喝水，闻听此言，一口茶水差点儿喷了出来，她抽出帕子轻拭嘴角，“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嫮目叹息道：“并非我是神童，只是有志者事竟成，我逼着自己样样做到最好，不是我好强，我说的话你兴许不懂，可当今女子出头不易，一生命运皆在婚姻大事上，如若嫁得如意郎君，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如若嫁了个游手好闲走狗斗鸡之人，无止无休的苦头等着吃，我若不使自己出众些，以后把身家寄托于何人？”
　　姈瑶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嫮目无谓的合眼养神，这些话总归会有太太讲通透，姈瑶还小，讲多了她亦不明白，陶府的马车缓缓驶去，袁沛注视着消失在眼帘的马车，喃喃道：“陶嫮目，嫮目宜笑，娥眉曼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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