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与此同时，南宫诀已经身在自己驻扎的营地，反思着自己当时的举措。那支冷箭射向独孤稔的时候，如果上官晏没有推她，那就会射中她的胸口，但不会射中心脏；如今因为上官晏推开了她，只擦过她肩膀，这轻伤三两日就能痊愈。
　　独孤稔的伤情是探子打听回来的，南宫诀听了后挥手让人退下，自己继续呆在营帐里沉默不语。

　　外面已有属下闲言碎语表示不满：认为南宫诀是为了一个女人才撤兵的。但阿胡尔为他到处解释了：如果真的毁灭楼兰国，对匈奴人以后在丝路上生存并没有好处。

　　议论渐渐平息后，阿胡尔才带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烤肉和汤饼进来。
　　南宫诀表示没胃口，让阿胡尔把食物放一边。阿胡尔心疼地看着这个他照顾大的少主子，忽然说，“右贤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她？反正如今她也不能再为我们提供大汉的情报了。”

　　南宫诀沉吟着，“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是时候，阿胡尔并没有问。但只有阿胡尔了解他，他想要做什么，他就一定要做到。

　　他向她承诺过，等他建立大匈帝国的时候，他会迎娶她。所以她是他执着的希望之一，他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必须努力。不然，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和心爱的人共享繁华吗？

　　可她并没有答应他。她不相信他的承诺，不相信他的梦想。所以，他愈加要留着她的性命，来见证自己人生的功勋。
　　她不能死。如果他南宫诀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不住，他还算什么男人。男人可以攻城可以战死，可不能牺牲自己心爱的人。

　　自从那天以后，独孤稔一连几天都没有看见上官晏。听说他带着自己剩下的一千五精兵，帮楼兰人在重建家园。
　　起初人们对他是有些怨恨的，认为是他的挑衅惹怒了匈奴人。上官晏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组织人们把那些战死的士兵都好好安葬了。

　　他把牺牲的大汉士兵和楼兰人都葬在了一起，立了一块纪念碑。他又带人清洗了城墙，修复了被毁坏的城阙。他指挥手下帮楼兰练兵，学习战略。无论他走到哪里，百姓望着他，窃窃私语，脸色却缓和了起来。
　　不管他的做法是对还是错，他用搏命的战术，击退了匈奴人，让匈奴人忌惮：楼兰生则匈奴兴，楼兰亡则匈奴衰。

　　独孤稔休息了几天，肩膀的伤口已经愈合，开始结痂。惊吓也慢慢消散。她开始出去照看其他人。她最担心的是尝归，他那天在城楼上被吓得尿裤子了，之后一直不太好，连神智都有些涣散。幸好上官晏找人在好好照顾他。显然，尝归再不中用，也是有用的。

　　某个天气好的晴朗中午，她独自走了出去，经人指路，朝合葬的大墓走去。那是城北靠近佛塔的地方。她顺路去了佛塔，可是那个老女巫已经不在了。听人们说，她去年告诉大家，她很快就会死。于是她自己挖了个坟坑。有一天清晨，人们看到她静静地躺在坟坑里，已经咽气了。

　　夏末时节，佛塔周围还盛开着大片的野玫瑰。独孤稔采摘了一束。她的麻质长裙穿过及膝高的花草，沾染一路的清香。带着清香，她端坐在汉人和楼兰人合葬的墓前，放下花束，祈祷，想念。

　　她想念阿伽。想念他的种种。从三年前入楼兰王宫那日的清早，在蔚蓝的海子边挣脱他火热怀抱开始，到他跌跌撞撞为她送别，到回来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极力营救她保护她……
　　她想起他无数次想带她私奔。去西域，去捐毒，去安息，去一个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去了的幸福国度。她潸然泪下。

　　风吹拂着她脸庞边的长发。
　　不知何时，上官晏出现在她身后，默默地陪着她。听到她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才开口说，
　　“离开玉门关前夕，我已上书给皇上，请求驻兵楼兰，才能阻挡匈奴人的进犯，永享太平。昨日我收到了皇上的回复，皇上得知楼兰城百姓合力合心击退匈奴人，龙颜大悦，允诺常年驻兵。楼兰驻兵和玉门关保持联络，互相呼应。”

　　“还有，”他顿了顿，“楼兰国王尉屠耆和匈奴人勾结被我诛杀，皇上下旨令尝归接任楼兰国王，让尝归上书请求划楼兰为大汉的附属地，才能享有大汉的保护。”
　　“以及，”上官晏长叹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皇上感念你和尝归面对匈奴人大举攻城，坚韧不屈，为鼓励楼兰民众士气，准你在楼兰安居，不需再回长安。并，将你赐于尝归为后，恭喜你，楼兰的独孤王后。”

　　终于，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剑落了下来，并没有砍断她的脖子。那就好了。上官晏想，他终于说完了。仰头眺望蓝蓝的高空，看到一只鹰在寂寞地飞。

　　独孤稔静静地听着，并没有任何表示。好在上官晏也没要求她谢恩什么的。汉皇居然把她赐予尝归为后，让她有些出乎意料。这就意味着，刘彻已经彻底不会再相信她，也不会把她接回身边了。但幸运的是他也收敛了杀心，允许她留在故乡。

　　一个皇帝的妃子常年待在老家，时间长了总会引起人们非议的。所以刘彻才想出了这个主意吧。算是全了她的颜面。这对她来说，不算坏事。
　　为此，她觉得似乎要感谢上官晏出其不意的谋略。可是她依然什么都没说出口。有的话，盘亘在她心底一些时日了，像蝶蛹包裹的真相，想要撕破外面的伪装。可是她总觉得不是时候。

　　尝归的登基和迎娶独孤稔的典礼都在三天后同时举行。
　　整个典礼仪式按照楼兰本地的风俗来举办，肃穆庄严简洁。却感受不到太多的喜气。上官晏带着人马维持典礼的安全和秩序。面上也淡淡的，似乎和他毫无关系。而尝归刚刚才恢复了心智，依然余惊未消。在走向王座的时候，每走一步就要朝上官晏小心翼翼看一眼，仿佛赶鸭子上架，被逼做的国王。

　　独孤稔的王后冠礼也呆板沉闷，仿佛这王后也是个空壳子。毕竟是大战之后，英魂新逝，生者疲惫。人们并没有为这新国王和新王后表现出喜气洋洋的一面，观赏典礼后各自回家，默默吃了顿饱饭就早早歇息了。
　　尝归和独孤稔在上官晏的安排下，吃了顿相对丰盛却味同嚼蜡的晚餐，就被送入了洞房中。

　　洞房是原先尉屠耆一个宠妃的房间改装的，铺陈了各色红红绿绿的绫罗绸缎和吉祥如意的摆设。上官晏把楼兰王的国库掏了个遍，把一些仅存的稀世珍宝都翻了出来，摆放在新国王和王后的洞房里，在烛光下熠熠闪光。这要感谢尉屠耆，因为他做傀儡做得太好，以至于南宫诀对他极是放心，给他留存了一些不便带走的易碎的珍稀物品作为赏赐。没想到便宜了尝归。

　　屋子里红红绿绿闪闪烁烁的气氛温暖了麻木的心。呆坐了大半个时辰后，独孤稔终于想起自己身为王后的职责。虽然有些勉强，可她不愿意伤害到尝归。踌躇半夜，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对尝归说，
　　“大王，休息吧。”
　　说完，她咬咬牙，就准备宽衣解带，并伸手去为尝归解开外袍。

　　“不不……”可尝归却惊慌地躲闪着。
　　“大王？”独孤稔不解地望着他。
　　尝归低下了头，“我，我……”嗫嚅了半天，他才轻轻地带着难堪说，
　　“我，早在大汉未央宫的掖庭时，就不行了……”
　　他的思绪在难堪中飞回到三年前，安丰死后，他们被分配到未央宫各处为奴。他去了掖庭和一些公公为伍，可一直被他们欺负。常年生活在惊吓中，他慢慢地在那方面就不行了。

　　独孤稔并没有因此松口气，而是感到了无名的悲凉：比起安丰、羌裕和其他死在长安的人，尝归仗着楼兰王子的身份，好歹让人对他手下留情，保住了小命。可他付出的何尝不是沉重的生命代价和奇耻大辱。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掩好了衣襟，轻轻地走出了洞房，留一份安静给尴尬得抬不起头来的尝归。

　　她穿过洞房外的一条花廊，那廊上缀满了淡紫色的藤蔓花。一嘟噜一嘟噜密密实实地铺满整个胡杨木搭成的长廊。月光清皎，洒在花簇上，泛起淡淡的银色光辉。独孤稔裹着轻纱衣裙，摇曳穿过长廊，指尖掠过垂垂累累的花枝，一时思绪迷蒙，仿佛在穿越奇幻的时空。时空这头，她是新封的楼兰国王后，时空那头，她还是不是十四岁的无畏少女？

　　这条长廊直接连着国王和王后的卧室，所以没有闲杂人等。不过，守卫还是需要的。独孤稔意外地看到上官晏一人在值夜。他倚靠在长廊的栏杆上，就着花色，带着一小瓶酒独斟。
　　独孤稔走了过去，在他旁边找了块有层层散落的花瓣作为铺垫的草地，抱膝坐下。上官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亮着灯的洞房，什么也没说，继续喝着酒，微蹙的眉头却不经意地慢慢舒展开来。

　　月色真好，他突然想，花也漂亮，他又想。
　　他很想永永远远这样坐下去。
　　独孤稔忽然开口了，
　　“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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