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宠妃

　　他站了起来，踱到了屋子中央，任大家不信任的目光环绕着他，眺望窗外，尉屠耆的兵马乌压压地都蛰伏在附近，只等着机会一到，就和他带的大汉士兵厮杀起来。而远远的地平线那边，尘烟弥漫处，隐隐有人马挪动，怕是南宫诀的队伍，会提前赶到楼兰。而他仅有三千多的士兵，若想突围已属不易，更不用谈打赢了。难道真的让这三千多追随他的大汉将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国家卖命，甚至埋骨异乡？
　　“真的不相干吗？上官晏轻叹着，又重复了一次他自己的反问。

　　他终于开口，朗声而谈，“楼兰一直位于东西商贸要道，可惜多年来受匈奴挟持，对大汉阳奉阴违。我大汉虽然远离楼兰，可若要彻底击垮匈奴，或者拓宽疆土，非守护东西要道不可。楼兰通则东西通，楼兰安则边疆宁。我强汉若不能收复楼兰，则宏愿不成；甚至永远受匈奴威胁。因此平复楼兰，扶持亲汉政权，迫在眉睫。今日之战，并非为楼兰而战；而是为大汉而战！”

　　手下的将士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在回想多年来，尽管有上官晏这样的铁血悍将守卫玉门关，但玉门关还是屡屡遭受匈奴人突袭。玉门战事不休，是因为如果上官晏追出玉门关并无胜算；可即使孤守玉门关，匈奴人总是可以借楼兰为据点，养精蓄锐后再次来犯。上官晏收服楼兰的决定，虽然石破天惊，但不无道理。

　　独孤稔和尝归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心里还有许多个疑问，但眼下他们最担心的，还是楼兰的百姓。
　　“可你们和匈奴人在楼兰打仗，会不会让楼兰生灵涂炭？”独孤稔忍不住问。
　　上官晏转头望向她，话锋一转，“所以，你们宁愿继续受匈奴人奴役？难道匈奴人霸占楼兰时，是让你们过上了歌舞升平的日子？”
　　独孤稔说不出话来。

　　上官晏转身踱到了她面前，嘴角一撇轻蔑的冷笑，“你们楼兰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只求眼前苟且；从没有血性为自己的国家拼搏，宁可随同匈奴人蝇营狗苟，也不肯冒死一战。这就是为什么楼兰至今被匈奴人奴役霸占的原因！”
　　尝归和独孤稔的脸上都烧了起来：面对上官晏，他们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

　　时近黄昏。地平线那头的人马萧萧愈来愈近，马蹄扬起的尘烟如无形的魔爪，狂舞着率先扑过来，席卷了楼兰城。在这荒莽的大漠里，楼兰城数百年的生息，显得如此卑微渺小，仿佛下一场狂风就能拔起它的根基。

　　南宫诀的两万大军，如乌鸦群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包围过来。而上官晏已经组织他带来的三千精兵安排好了作战计划。尉屠耆领导的楼兰士兵被迫协同作战，首先被安排出城，上了第一战线。这相当于让他们先去送死。

　　但上官晏是这么说的，“今日我大汉的将士是生是死，都是为了楼兰；而你们楼兰人必须身先士卒—这是你们的国家，这是你们的命运！”
　　他的一番话鼓起了许多百姓的勇气，阿伽带着一些青壮年，拿起了武器，自告奋勇要参加战斗，和匈奴人决一死战。

　　独孤稔和尝归一起上了城楼，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楼兰士兵和百姓一起并肩作战。独孤稔突然轻声说道，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受够了。”
　　一旁的尝归默不作声，心里却认同她的判断。
　　是的，他们受够了！

　　他们受够了被匈奴人打骂凌辱，当做牛马利用和残害；他们受够了亲眼目睹匈奴人欺辱父母兄弟姐妹和妻儿，却只能咬碎牙合着血泪往肚里吞。
　　他们受够了匈奴人那副不把他们当人看的嘴脸；可他们是人，有人的自尊。苟活太久，也累了，想搏一搏生死，哪怕胸膛被刺穿，也可以昂首挺胸。

　　被五花大绑的尉屠耆也被带上了城楼。从上官晏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辞之后，他就感觉不妙了，气焰就蔫了。
　　尽管上官晏还没有明说对他的处置，可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铁血悍将根本不打算给他留什么后路了。尉屠耆一遍遍回想着刚才上官晏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琢磨着，心里拔凉拔凉的。他太过于沉浸在怜惜自己小命的思考中，以至于对下面的战斗浑然不觉。

　　什么时候打起来的，似乎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上官晏并没有发布命令。但南宫诀的大军越逼越近，刀剑已经在攻击的范围内，为什么还不反抗？第一线的楼兰士兵和百姓愤怒地咆哮着，迎了上去。不顾及人数和战斗力的差别，陷入了匈奴人的包围圈中。

　　这让南宫诀和上官晏都很吃惊，两人都暂时忘却了对方这个真正的敌手，反而密切关注楼兰人的动向。
　　一向怯懦、卑微、在匈奴人面前腰都直不起来的楼兰人，竟然敢拿起刀剑，和匈奴人正面开战。

　　他们太自不量力了。
　　南宫诀不屑地冷笑着，因为他看到毫无战斗经验的楼兰人，被他彪悍的属下砍瓜切菜地杀掉了大半。几千楼兰人转眼就剩下几百人。

　　南宫诀虽然扶持了尉屠耆，可并没有教给他真正的战斗经验和治国经验。因为尉屠耆只是一个傀儡。南宫诀每次离开楼兰，都要亲自把楼兰的布防做好。虽然繁琐了点，但在南宫诀心目中，楼兰人又笨又胆小，也只配做傀儡。
　　就算他们一时被上官晏怂恿着和匈奴人开战，鲁莽并不能改变命运。他们还是被匈奴人的铁蹄轻易地踩翻在地，血溅当场。
　　所以，南宫诀很快就将这第一批来送死的楼兰人杀得差不多了。

　　杀光了前锋队伍，南宫诀也到了楼兰城下。离城门不过百米远，他昂起头，眺望城楼上的上官晏，露出了挑衅的微笑：久违了，大名鼎鼎的铁血悍将！

　　虽然之前南宫诀突袭过玉门关，也在长安城里打探过上官晏，而上官晏也让探子调查过南宫诀，但两人之前都没有直接冲突。可心里对彼此的兴趣却与日俱增。只有他们才是彼此的对手。在南宫诀看来，他打赢上官晏的一日，就是匈奴人攻破玉门关，直捣长安的一日。而在上官晏心里，南宫诀才是匈奴人能否继续扩展野心的举旗人。
　　久违了！

　　但上官晏只是淡淡地瞥了南宫诀一眼，就轻轻地发令，“第二批，上！”
　　待命的第二批士兵混杂着楼兰的精锐兵力和一千个大汉士兵，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匈奴人的敌阵。
　　南宫诀有点恼怒：就用这么简单拙劣的军事布置来对付他，上官晏是瞧不起他吗？他对身边的阿胡尔一抬下颌，阿胡尔亲自率军，冲上去迎战。

　　但南宫诀很快发现，这第二批兵力比起第一批要难对付多了。上官晏派出的第二批兵力虽然目睹了第一批的惨烈，但第二批的心性也相对更坚定些；而且他们在第一批战斗时，看清了匈奴人的打法和速度。所以第二批上来时，明显更加灵活，战斗力更加持久些。

　　而且上官晏组织的阵法，是以小组为团体，围攻匈奴人的打法。以富有经验的大汉士兵为每个战斗小组的核心人物，主攻匈奴人；每个大汉士兵都搭配几个楼兰人，这几个搭配的就是用来干扰和混淆的，也就是被牺牲的。
　　这样的打法，一个时辰以后，第二批中的楼兰人也所剩无几了，可大汉士兵剩下的人数和参与战斗的匈奴人数差不多，甚至还略多一些。
　　南宫诀陷入了沉思：这是什么打法？

　　按照上官晏的打法，楼兰人都必死无疑，而大汉士兵或许可以和匈奴人死战到底。但问题是，如果楼兰人都被杀光了，上官晏就算打赢了又怎么样呢？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他沉思的片刻，上官晏派出的第二批兵力果然几乎只剩下大汉士兵了。仅剩的几个楼兰人都遍体鳞伤，甚至血肉模糊。其中，就包括了阿伽。
　　阿伽是随着第一批楼兰人上来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他只记得上官晏那番话激起了他的愤怒。长久以来压抑的对匈奴人的愤怒，无处安放的愤怒，因为找不到共鸣而愤怒，终于爆发了。
　　作为楼兰的青壮年，他渴望打仗，厌恶龟缩着被欺压。可单独靠楼兰人是打不过匈奴人的。而长期以来，大汉又鞭长莫及，驻兵最远不过到玉门关，离楼兰还有千里之遥。

　　起初上官晏的公开职责不过是护送独孤稔回来探亲。尉屠耆扣押了独孤稔，阿伽的想法也不过是逃跑。
　　可上官晏却临时生变，挟持了尉屠耆，干脆破釜沉舟，决意死战。阿伽埋藏的血性被激发了。他发现比起逃跑，他更喜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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