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可梁瑞什么都没问。
　　大冒险结束了，她觉得再问这种问题不合适。之前还可以打着为大家答疑解惑的旗号，可现在，真的没有理由。
　　而且，她似乎很害怕对方的回答。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会怎样呢？
　　她或许会失望，或许会如释重负。

　　可她更害怕的是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和自己想法如此合拍的人。也可以说，他们都是活在自己建的乌托邦里的人，但又并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很高兴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痴心说梦的人。
　　可时间不对。
　　时间错了，一切都回不到正轨。

　　梁瑞觉得自己很清醒，比夏天一头扎进浮了一层冰渣子的凉水里更清醒。
　　因此她更要告诫自己，这个问题不该问。就保持这个界限就好，她无法承受越了界的后果。
　　于是，她无比冷静地回了一段话。
　　“谢谢师兄百忙之中为我们答疑解惑，我们对此表示无尽的感激之情和无限的崇敬之意。师兄，麻烦您啦。笑脸jpg。”
　　她尽量尝试着用欢乐的语气和跳脱的用词去粉饰自己刚才某一瞬间的不同寻常。

　　她成功了，似乎没人觉得她刚才有什么不对劲，还纷纷笑她酒量也就杯底深。
　　她倒也装得坦然，一手捞起一罐刚开的啤酒，顺势坐在地上倚着墙，瞥了他们几眼，你们都瞎瘠薄说什么啊，我喝酒只上脸，上脸的人不会醉，洒家这酒量怎么说也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够养好几条大海豚。

　　在众人的调侃中，她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群，扫了一眼。
　　许岙回道：不用客气，师兄很高兴能帮到你们。你们玩得开心，但可别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啊。大笑jpg。

　　看着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小人，梁瑞按灭了屏幕。
　　她知道，这个师兄是个很好的学生，是个很好的学者，是个很好的学长。
　　可她，不是很好的梁瑞。
　　仅此而已。

　　梁瑞将杯中最后的一浅层白葡萄酒喝光。跟自己打了个赌，又发了个誓。
　　没人知道内容。
　　内容藏在手机备忘录里。
　　梁瑞怕时间太长便记不清那曾短暂存在过几秒的想询问的冲动，她怕日子太累终于压过了所有偏执的痴心妄想，她怕梁瑞配不上她的野心和她亲手建成的乌托邦。

　　痴心妄想一词出自于明·冯梦龙的《古今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原文是：“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

　　故事有些荒唐。但有些话倒也振聋发聩。

　　没有指望倒能过得安心自在，可有了指望反倒开始痴人说梦了。既是痴人说梦，那无论梦醒没醒，也不过是凭添无尽的失望，一层压过一层。

　　梁瑞懂。她自己就是个痴人，可她却想保留说梦的权利。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自由。

　　她不想去思虑那么多，什么以后什么未来，只是在此时此刻，梁瑞做了一个对自己而言无关乎公平与否的、最恰当的选择。

　　人每天要对各种各样的问题进行选择、判断、分析、总结，像是淹没在汹涌澎湃的题海里，看着一层一层的浪扑面而来，死命挣扎却难得其法。死不了，但也活得不痛快。

　　梁瑞不是选择困难症者。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选择，以及擅长做选择 。
　　她羡慕老梁的睿智，似乎在老梁眼里就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可老梁也总是笑笑，不以为然。
　　他说，都是在人世间庸庸碌碌、凑和活着，哪有什么人能始终保持绝对的清醒，不过都是在趋利避害罢了。

　　“趋利避害”这个词还挺有意思的，说不清褒贬，却没由来得让人讨厌。
　　人们大多数更希望糊涂地活着，赤裸裸地去拆穿人性，似乎是一件不怎么讨喜的事，但总有人乐此不疲。
　　他们通常被称作哲学家，或者是贱人。
　　前者研究人性是想从价值观出发去探讨生与死的问题。后者是带有浓重个人主义以此来发泄不满与怨怼。

　　梁瑞认为自己成为不了一个“正道”的哲学家，也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贱人”。趋利避害也罢，畏死乐生也罢，她解不开“十结”，也放不下“九结”。她不需要去批判人性，她只需要理解自己。

　　梁瑞现在需要什么呢？
　　不是爱情，是资本。

　　世上大多数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想清楚了就放下了，简单得像拾起了一片叶子又吹来了一阵风。又像喝的一场酩酊大醉，脑子似被龙卷风洗劫，睡着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梁瑞有一件事情说对了，她的确没喝醉过。酒量超过马里亚纳海沟，那是天方夜谭，但超过在座的几位，那真是，就抬抬手指的事儿。

　　所以当众人闹到晚上8点，梁瑞还砸吧着品尝白葡萄酒的时候，能成功走回家的人都不用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
　　除了梁瑞，宋陶是仅存的另一位还能自理的人。

　　我可去你们的吧。爸爸今天几乎等同于失恋，还得照顾你们这群狗崽子。等你们醒了不给爸爸磕三个响头，那都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梁瑞一边吐槽，一边不得不和宋陶收拾残局。

　　“所以，今晚集体打地铺？”宋陶向梁瑞询问。

　　“那要不把他们扔到街上露宿街头，等着明天上NHK新闻？”

　　“某四名中国留学生酒后宿醉街头，被日本警察逮捕后大骂：‘梁某人，我诅咒你天打五雷劈，吃地瓜放不出屁。’当地警方表示，你特么在说什么？Can you speak Japanese？”宋陶接着说道。

　　梁瑞被逗笑了。
　　宋陶也佯装叹了口气，说：“你看咱怎么料理这群小祖宗。”

　　“咱把姜雪这姑娘带回家吧，让她一个女孩子在这儿肯定不好。剩下四个大男人就原地躺着吧，咱也不好随便动庆儿哥的东西。把床单扯下来凑和盖盖别冻死就行了。明早咱再来收尸。”梁瑞说道。

　　“也行。先把他们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剩下的明天再说。”
　　宋陶说完，两人就开始行动。也就5、6分钟就收拾完毕。两人扶着姜雪姑娘回了宋陶家后，梁瑞也告了别回了自己家。
　　只是在出宋陶家门之前，宋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阿瑞啊，昂首挺胸的你才最美丽。”

　　梁瑞：？？？？什么玩意儿？这句话为什么那么像在说戴发卡的珍妮？

　　梁瑞百思不得其解，宋陶是在暗示我的黑头绳不好看？还是说我小小年纪就罗锅了？

　　等回到家打开微信看到宋陶发来的微信，梁瑞才明白宋陶说的这句话的含义。
　　看看时间，消息大概是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发来的。
　　宋宋：阿瑞，你倚在墙上的样子还真像个颓废的小流氓。

　　梁瑞一笑，心想，嚯，您可真神了，连我当过小流氓都能猜出来。

　　准确来说，梁瑞没当过小流氓，也就是初中时好朋友的哥哥算是学校老大，她因此沾光有点小名气罢了。架没打过，刀也没拎过，就连脏话也就只会一句，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但“颓废”这个词用的的确是很敏感。
　　她不知道宋陶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可也没什么值得隐瞒。不过是一晌贪欢晕了头脑，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有了不该有的念想，然后理智回笼将幻想扼杀在摇篮里。
　　可这不适合跟别人说，至少不适合跟才认识不到三个月的新朋友说。

　　梁瑞心里有自己对关系的划分界线，对什么程度关系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因此，她即使从不缺朋友，但有些话也就只有老李和老邓听过。

　　她没找老李，跟一个刚谈恋爱的说这么糟心的事儿不合适。
　　她突然想跟老邓聊聊人生。天南海北地胡扯乱扯，谈谈无关紧要的爱情。

　　凉：凳儿，我今天几乎是失恋了。

　　噔噔噔：？？？？？你特么还谈过恋爱？

　　凉：没，但我厉害啊，直接跨到失恋。

　　噔噔噔：那您还真牛逼，没扯到裆？

　　凉：裆没扯到，但扯到大胯。

　　噔噔噔：这可真是个伤心的童话。

　　凉：还行吧，就是小红帽迷路了，没找到外婆家。

　　噔噔噔：小红帽没遇到狼？

　　凉：没，但她在森林里遇到了猎人。

　　噔噔噔：猎人送她回家了？

　　凉：猎人直接送她回了老家。取了她的肝脏找皇后娘娘领赏去了。

　　噔噔噔：你特么串台了。恶毒皇后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凉：是吗？这不重要。主要是猎人对皇后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噔噔噔：所以猎人谋权篡位，为心爱的女人覆了一个国家？

　　凉：不。猎人选择远走他乡，从此以卖火柴为生。

　　噔噔噔：别说了，哥，我错了。您直接毁了我整个童年。

　　凉：你如果是那个猎人，你会选择放弃吗？

　　噔噔噔：放弃什么？放弃杀了小红帽？

　　凉：放弃心爱的皇后。

　　噔噔噔：心爱的？一见钟情的心爱？别扯了，这算哪门子的爱情。

　　凉：你不信一见钟情？

　　噔噔噔：不，我只是不信一见钟情的爱情。

　　凉：你这是搞歧视，我跟你说。

　　噔噔噔：没歧视，没那么严重。就我心里阴暗，见不得他们火光电石就成双配对。

　　凉：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噔噔噔：嗯？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就一老流氓想对一年轻貌美小姑娘下手，但人多不好办，于是跟姑娘说，小生对姑娘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望姑娘体念小生的一片痴情，便给了在下吧。

　　凉：不!我想说，火光电石是比喻事物瞬息即逝，你特么乱用成语。

　　噔噔噔：我......我可去你的吧，梁瑞。我再搭理你，我就是你孙子。

　　凉：还有，“便给了在下吧”，您能不能别光天化日耍流貌，当众发表黄色言论，警察叔叔可是会找你喝茶的。

　　噔噔噔：呵呵。你个狗瞎瘠薄扯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啊。

　　凉：你觉得我相信爱情吗？

　　噔噔噔：你个狗不配拥有爱情。

　　凉：你觉得我现在适合谈恋爱吗？

　　噔噔噔：你个狗不配拥有爱情。

　　凉：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谈恋爱合适？

　　噔噔噔：你个狗不配拥有爱情。

　　凉：好的，我明白了。

　　噔噔噔：？？？？？

　　凉：你是我孙子。

　　噔噔噔：卧槽？？？

　　和老邓瞎扯了一阵，梁瑞觉得身心愉悦。虽然说的话没一句有用，但说的内容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有个能陪你瞎扯淡的人。
　　而这个人又不只是会陪你侃天侃地，这也是表达安慰的一种方式。
　　梁瑞喜欢这样恰到好处的温柔。

　　她刚打算关了手机，洗洗去睡。却突然发现老邓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噔噔噔：我瑞，错过你是任何人都不愿承受的损失。你总值得世上最好的人和最美的星星。晚安，好梦。梁老奶奶!

　　梁瑞没忍住，扑哧一笑。
　　心想，老邓这人就是爱假矫情，这瞎写的什么啊，什么星星，土不土啊。
　　但自己怎么这么开心呢？
　　为什么呢？
　　不知道。
　　想笑。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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