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二昌

　　——哥，今生无悔做兄弟，来世换我为长兄。
　　只看到这一句，挖肉放血都没哭过的铁血硬汉，却猛的哀嚎一声痛哭失声，紧紧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痛到无法呼吸，他的弟弟啊！
　　——哥，对不起，原谅我的任性，十年前大剑就该走了，他为我熬了十年，他太笨又太傻，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我不放心，哥，你一定在骂我对不对，骂吧，有我这么个不听话的弟弟，让你操碎了心，你骂够了，就跟钢哥好好过日子。
　　你活过来，我再也不骂你了。
　　——我不亏的哥，你不知道大剑有多好，我有多幸运才能碰上他，遇到了他我才知道，原来人活着可以这么快乐。
　　那我呢，你个混账，我算什么！
　　——哥，这一辈子，我有二个人对不起，一个是大剑，另一个就是你，大剑我用命来赔了，可是欠你的，我不知道怎么还。
　　不，你不欠我的，你什么都不欠我，你不知道，正是有你的存在，哥才能有今天，没有你，哥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好，哥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只是因为有了你，哥才能变的这么好。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比你先出生，换我来照顾你，换我赚钱养家，换我为你遮风挡雨，换你一生顺遂平安。
　　“不”，常秋一个大男人再也站不住，砰的声跪到了地上，捏着信颤抖着身体，哭的嘶心裂肺，“小昌......弟弟.....”
　　——哥，别伤心太久，弟弟人世间走一遭，有你，有大家，足矣。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小昌！
　　——我和大剑离开是早就注定的事，离别宴已经跟大家聚了，就不要再来一次，我和大剑受大家照顾良多，不要临了临了，还让大家麻烦一场。
　　如果你早和我们说那是离别宴，我死也不会吃。
　　——哥，弟弟是个特别小气的人，你至少要伤心三天才能忘记我，三天过后，你就要好好过你的日子，我牵挂不多，一是你跟钢哥，二是师傅与小招他们，三是大剑的大哥与战友，你以后要代替我照顾好自己，也帮我们照顾好他们，我与大剑人生太短，很多东西都来不及享受，很多美景都来不及欣赏，你都要一一替我们去享受，替我们去看看，哥，你看到了，就是答应了。
　　我没有答应，我什么都不答应，你不要想我答应！
　　——哥，原谅我的自私，不要怪大剑，没有他，多年前你就没有了弟弟，他给我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知道他最不爱惜的就是自己，我怕慢一步，他又会把自己折腾的伤痕累累，我会心疼。
　　可是我心疼你啊小昌......
　　——哥，别伤心，你还有钢哥要照顾，还有我留给你们的礼物。
　　我不要礼物，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小昌......
　　——哥，我们的身体有些特异，不能送去火化，遗体你也不用打理，我把大剑跟我都料理好了，衣服东西都备的整齐，你不用准备什么，通知一下大剑的家人与战友，能赶来的，来看一眼就行了，三天后我们就会自燃化灰，把我和大剑埋在山上吧，这里有太多我和他的记忆，地址我已经选好了，就是上次带你看过的那处山谷，那里开满了荆棘花，我准备了一个木盒子，装我和大剑，够了。
　　“小昌，你是要疼死哥哥啊”，常秋跪着扑到了床上，看着仿佛睡着了的两人，只觉得的心如刀割，小昌，你好狠的心！
　　什么都安排好了，早早的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却一句也没与他说，哪怕......哪怕他就是不舍得他跟史剑王八蛋一起走，也不能这样对他。
　　他是他亲哥，唯一的亲哥，怎么就忍心这样对他，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明知道今天会离开，早上送他出门时还笑着跟他再见，再见......哈......再见，哪里来的再见......
　　就连身后事，也早早的打理好，谁能想到他专门带他去看的风景，会是他的埋骨地，谁能想到三天前的大聚餐，是他给自己提前办的白席，谁能明白他让他签了无数字，却全成是财产转让协议......
　　他早就想好了，什么都备的好好的，却独独忘了告诉他，他要走了......
　　人间至痛莫过于此，常秋觉得自己的心痛的快死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弟弟会走在他前面，他才是兄长，他比他大那么多，他的弟弟看着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大剑这王八蛋看着就是青春少年，岁月仿佛对他们太过偏爱，年龄渐长，他们都活成了中年人的模样，唯有这两人，时间仿佛停驻，甚至于在倒流，他一直以为他们会一直活着，却没有想到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陈钢沉默的站在一边，眼光沉沉，小昌躺在史剑的手臂里，挨的很近，脸色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他亲自探查过，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两人就这样走了。
　　还记得他跟常秋收到小昌的短信时，他们一瞬间以为是错觉，或者是谁开的玩笑。
　　小昌......一条短信发给两人，“哥，钢哥，我和大剑走了，很抱歉来不及告别，原谅我的急迫，后事我都安排好了，很多话不好意思说，我留了信在房间的桌上，其他安排我也列在了上面......哥，对不起”，那样突兀，那样的荒谬，他当时还记得阿秋白着脸扯出一个像是在哭的笑，“老陈，这是诈骗短信吧。”
　　他当时没有回话，抛下了正在开的会议，第一时间带着人回了家。
　　车速飙到了最快，闯了多少红灯他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全程很冷静，冷静到他能准确避开不知多少次的危险，警车还没有追上他，他已经把车开回了家。
　　他还没有把车停稳，阿秋已经跌跌撞撞的打开车门，太害怕太急切，直接狠狠的摔了一跤，摔的缓了一缓才缓过来，他看到他仿佛不知痛一般，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飞快的往家里跑，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往外涌。
　　他的动作也很急切，他没有亲人，阿秋跟阿秋的弟弟就是他的亲人，可是他也是养了阿秋的弟弟才知道，原来弟弟是这么让人操心的东西。他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或许只是小昌的恶作剧，或者有人偷了小昌的手机想要挟什么，可是这些理由在看到崩溃大哭的常秋时，他只能闭了闭眼，抖着手抱着希望去探两人的生息。
　　他没法再欺骗自己，不是恶作剧，也不是谁的要挟，他的弟弟与史剑，真的走了，他小心的抽出了阿秋手里的信，哪怕他那么伤心绝望，也没舍得把手里的信纸弄皱，仿佛他捏的不是信纸，而是他们的弟弟。
　　看完信，他闷咳了声，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畅，他没去安慰阿秋，而是一一翻看着其他的东西，阿秋只看了信就受不了，他不想他再费心，其他的事，他来做。
　　陈钢沉默着安排后事，通知该通知的人来见最后一面，整个恒昌农业的人都陷入了沉默哀戚之中，这么多年了，在这个由于恒昌打造的世外桃源中，他们活得安稳又自在，他们的家人也活得安稳又自在，孩子们围着不走，非喊着剑叔叔快起来，他们陪他散步陪他玩，听的所有人再次崩溃掩面。
　　到了第三天，能来的都来了，唯有大剑的家人没有来，陈钢与常秋不意外，两人都没有说再打一遍电话催一催，在他们心里，如果不来，更好。
　　没有这样的家人，大剑或许还能活的更长一些，他们的弟弟也不会走的这么早，一切的源头，都是他们造成的！
　　日正当午，常秋带着最早来公司的几个老人一起守着，他这三天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不吃不喝不睡，眼睛一直望着两人，仿佛少看一眼，他们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展老，你慢点”，随着风不宁的声音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近一点，似乎就更急一点，常秋难得的转了眼，看到展老的时候，他早就干涸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展老上一次来的时候，面色红润，头发还只白了少许，穿着得体，怎么看都是一个高人气派，然而此时的展老，脸色苍白，头发也全是灰白一片，站在门口看到床上的两人时，他的身体晃了一晃，在风不宁来扶他的时候又稳住了，飞快的走到了床前。
　　他似乎看不见屋里的其他人，眼睛直直的落在两人身上，伸出颤抖的手一一摸着，摸完后，他闭了闭眼，微喘着又睁开了眼睛，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这一天......剑啊，你咋就这么没用，老头子还等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走了，老头子可咋办......”
　　“老头子跑了这么远，就想着给你找续命的东西，你怎么就不能再等一等，你让老头子怎么活......”
　　“展老”，常秋哑着声音唤他，“我答应小昌了，你的老，我养。”
　　“我们也给你养”，玉乾等人也一起表态。
　　展老仿佛没听到他们的话，他摸着大剑的脸，“我一辈子就养你养的最上心，你却最伤我的心，走了......也好，黄泉路上有昌小子陪着，不寂寞，也别再生病了，要好好的，酒要少喝，能要少逞，待昌小子好点，老头子......老头子不会想你的。”
　　苍白皱纹的脸上满面泪水，他仿佛毫无所感，跟上来的徒弟们默默的给他搬了椅子，扶他坐下，看他嘴上说着不想，人却伤心的仿佛会跟着而去，只吓的他们不敢离开半步。
　　然而，仿佛就为了等着见展老的最后一面，他来了不过片刻，就亲眼看着两人周身忽然弥漫出火焰，一开始很微小，在旁观人的惊叫声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史剑”，火焰已经烧起来了，门口忽然又跑进来一个人，他一身的风尘仆仆，满面疲倦，待看到在透明火焰中燃烧的两人时，不由惊慌的大叫出声，想也不想的想去扑灭火焰，却被三四个人齐齐的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救人”，史刀急狠了，用力的挣扎着，拦他的几人被他很快掀翻，他脚步一跨，又被常秋跟陈钢拦在了面前，“闪开！”
　　“你弟弟已经走了三天”，陈钢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陈述事实，“你来晚了。”
　　“胡说，你们给我闪开，有什么事都等我救完人再说”，他阴沉着脸，完全不信他们的说辞，他的动作灵活又迅速，常秋两人没能拦住，眼看着他就要扑到火上面，展老只说了两个字，“站住。”
　　史刀死死的咬着嘴唇，他闭了闭眼，又看向火焰里的两个人，明明被火焰包围着，却似乎毫无所感般，睡的香甜，这火焰也奇怪，眼睛看着他们在燃烧，却连他们身上的床单都没有烧到，像是他的幻觉一样。
　　“来了，就送他一程”，展老的声音不再痛涩，他仿佛已经接受了两人的离开，“活着你们不待见，死了就别折腾他了。”
　　史刀咬的嘴唇一片血痕，他没辩解，也没有再动，他是个成熟的人，再多的心痛也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他，真的来晚了。
　　火焰燃烧了半个小时，明明看着两人好好的，但是当火焰消失的那一刻，两人顷刻间化成了一片灰烬，这样的场景太伤人，常秋第一个打破寂静，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消失，他嘴角渗出一丝血水，整个人直直向前摔倒，瞬间晕了过去。
　　陈钢默默的抱住他，他用力的深呼吸了数次，方道，“不准动，我们的弟弟，我们自己来收敛。”
　　展老身边的一个徒弟走了过来，撬开常秋的嘴给他硬塞进一颗药丸，又掐着喉咙让他咽了下去，方才退回到展老旁边。
　　没有人动，就连史刀，也没有争抢，他弟弟带走了别人的弟弟，他只觉得无限愧疚，这样的要求太正常。
　　常秋没有昏迷多久，他醒过来后沉默不语，陈钢只说了一句，“小昌等着我们。”
　　他洗干净了手与脸，把自己打理的像个样子了，才小心翼翼的开始收敛，陈钢托着木盒，看着慢慢送进木盒的骨灰，只觉得手里的重量从来没有这么重过，他的弟弟，还有大剑，原来两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只剩下了这么一点尘灰......
　　安静的山谷，阳光却很充足，鲜花不曾悲别离，迎风摇摆自惬意。
　　曲终人散，阴阳两别，像极了他弟弟执着的结局——
　　一生情，断余生，君早归，定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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