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大体上人总有只顾自己的时候，哪怕是洛宁风也不例外。新婚燕尔、又是情投意合，有那么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关注点都在自己老婆身上，对弟弟的注意不免少了些。等他发觉弟弟不对劲的时候，陈威已经自闭了好一段时间了。

　　他自闭的表现就是不爱搭理人，整天喝酒练武，哥哥给他规定的每天要学的书本一眼不看，一碰不碰。若是有人搭理他，很可能就招来一顿拳脚。介于他拳脚的威力，府内敢搭理他的人数目直线锐减，两个月的时间，陈威就差不多恢复成之前那个每天独自游荡，神厌鬼弃，没人靠近的状态了。

　　洛宁风不免头疼，管教这个弟弟对他来说始终是个艰难的任务，比他生平闯过的任何一个关卡都难，且持续出问题。虽说养孩子就是如此，除了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大多数都是这样磕磕绊绊的长大，但陈威明显算是最难教育那一类，他敢做的事情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好在前面已经通关了的步骤不用重来，因此他若管教陈威并不反抗，但是这位屡教不改，在给他找的先生又一次忍无可忍来找家长之后，洛宁风抓过弟弟问，“为什么先生问你有没有温习功课，你回答，‘废话，当然没有！’”

　　“因为就是没有。”

　　“那缘何不温习？可是课业太难，先生要求太高？”

　　“我怎么知道他要求高不高？”陈威一脸漠然，“老子又没听他讲了什么。”

　　“你怎对先生如此不敬？”洛宁风生气了，“这位薛先生之前是哥哥我的启蒙师傅，我知他为人端方，且授课并不死板，又能对你另眼相看，因此才特地将他请来的！”

　　陈威兴致缺缺，随意哼了一声，“那大概是我笨吧，学不进去。”

　　“威儿，你这是不求上进！你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不学无术吧？”

　　“我就乐意不学无术。”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地痞流氓还是打家劫舍？” 洛宁风气噎。

　　“都挺好。”陈威笑了。

　　“你！”说一句顶一句！洛宁风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稳住情绪，苦口婆心的劝道：“威儿，你不爱读书那是没发现读书的乐趣，这位薛先生授课有趣的很，你就不能静下心试试吗？你那么聪明，一定是能学好的！何况哥哥也不是非要你读成多么有学问方好，只是你将来总要与人相处吧？与人相处不能太任性！你要学会遵守规矩，要懂得尊敬别人，要和大家溶于一处！哪怕内心桀骜，至少表面上要过的去！这样你做人才不会吃亏！薛先生是你的师长，你若连师长都不尊重，那……哎，你要去哪儿？我和你说话呢！”

　　“我去睡一觉，哥你随意，高兴说就对着这棵树继续说吧！”

　　“陈威！”

　　“干嘛？你就是非要我站着儿我也不听，和你对着树说没区别！”

　　这孩子怎一个欠揍了得！洛宁风和所有家长一样抓狂了，暴力对待，把弟弟打了二十下戒尺。

　　陈威没有什么反应，表情平静的甚至有点无聊的样子，他打就伸手给他，若不是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甚至会让人有他没有痛感的错觉。这明显是个毫无悔过之心的模样，谁家孩子挨打时是这个不在乎的样子都会激起愤怒，惹的洛宁风也心头火起，力气逐渐加大，二十下戒尺打在手上，陈威手心肿的高高的，一片紫红。事后他又后悔心疼，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啰啰嗦嗦的劝他，陈威一片漠然，既不反抗他上药，也不听他唠叨。

　　至此开了戒，打孩子是上瘾的，尤其陈威这种根本没法好好沟通的，让他别大白天喝那么多酒，他完全不听。要打，他就让打，趴下挨了板子，之后依旧喝。让他别到街上随便看不顺眼的人就打，他不听，惹怒了又挨一顿打，他也无所谓，爬起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仿佛身上有伤对他毫无影响。人家的孩子越管越好，他家的越管越糟糕。

　　洛宁风不禁烦恼甚至烦躁，他的情绪也影响到了高潼，认真问他，“你到底希望你弟弟怎样才满意？”

　　“我也不是一定要他有多大出息。”洛宁风揉着眉头道：“就得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领，还要能分辨是非，遇到事不慌张，坚强独立，担得起责任……人生有个目标和方向……能受人欢迎最好，至少不要人人讨厌他，不会被人背后下绊子，嗯……反正得能自己活的下去吧。”

　　“我觉得他现在就是你说的这样啊！你这个弟弟离了谁他都活得下去吧？”

　　“那是他没遇到大事儿！”

　　“他没遇到大事儿？” 高潼骇然看着自己的夫君，“你遇到的都不一定有他遇到的事儿大！生死、前途，还有你说的人生目标方向，哪一样他没遇上过？我觉得你这个弟弟心里有数的很，你能不能别管那么多！由他自己闯一闯？”

　　“他还小！”洛宁风摇头不已。“他那脾气不管哪行呢？迟早是要吃亏的！”

　　“谁都是要吃亏的！可是他吃得起！”

　　但洛宁风只是摇头，他就是放心不下，就是要守在陈威旁边不让他吃亏，就是要护着他引导他，让他平安顺遂。如果有他在陈威还是吃亏的话，那他拼命回到弟弟身边是为了什么？这是执念，不是能劝两句就想通的，高潼和他亲近至此也没办法代替他脑子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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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陈威又喝的不少，斜靠在池边一颗树上，抓着酒坛喝，身后脚步声响起，一个人缓缓走近，在他身后停下，许久一言不发。

　　陈威从眼角余光中看见月白色的衣角，嘿嘿一笑，“我又喝了两坛，还是二十军棍吗？我懒得动，让人过来打吧。”

　　身后人静默站立，悄然无声。

　　“怎么？今儿不想打啊。那我可要继续喝了！”

　　还是没有声音，就这么安静的等着看着他又将一小坛酒倒进嘴里。

　　陈威把酒坛狠狠扔进湖里，伸了个懒腰，“不打也不啰嗦，感情是来陪我喝酒的？难得难得，你今天不赔你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身后轻笑了一声，“小娘子也就罢了，娇滴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说着高潼走到陈威面前，拿起一坛酒，揭开封口闻了闻。她披着洛宁风的外衣，走路又比一般女子步子重些，因此被陈威认错了。

　　“丑八怪，是你啊！”陈威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

　　“熊孩子，你好！”

　　“你滚远点，少来惹我！”

　　“我觉得你穿红色好看！” 高潼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那身绛红色的衣服，衬得你特别英武！你自己觉不觉得？我觉得你穿黑色应该也很好看，太浅的颜色不适合你！”

　　陈威斜了她一眼，毫不理会！他的衣服都是依照洛宁风的审美，不是白色就是淡青那种很斯文的颜色。今天身上也是一件月白色带着银灰色边的长衫，有精细的同色丝线刺绣，是一件很漂亮的外衣，但因他就随意坐在地上大口灌酒，白衣服上又是灰又是酒水，和斯文一点不沾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高潼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自己也喝了一口酒，“大概你从来没考虑过衣服好不好看的问题吧？是不是觉得不过是件衣服，有的穿就行，爱啥样啥样？”

　　陈威根本不搭理她。高潼自己接着说，“你大概是不在乎的，但你哥对衣着配饰这方面很有研究，他想好好打扮一个人，肯定能让那人特别出彩！却总给你穿这样的衣服，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你有毛病吧！”陈威哼了一声，和他说这些废话！

　　“明明是猛虎，他却想当猫养！”高潼叹了一口气，“真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陈威，我觉得你不应该在这个家呆下去了！”

　　“什么意思？”陈威冷笑一声，“你要赶我走？问过我哥了吗？”

　　“是你自己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高潼道：“别拿我当藉口。有我没我你迟早也得成现在这样！”

　　“我现在这样怎么？”陈威哼了一声，“碍你的眼了？”

　　“自然，你这样阴阳怪气的，谁看了都讨厌！多好的心情看你一眼也没了！”

　　“彼此彼此，我看你也讨厌！要是你觉得我碍眼？你就多吹吹枕头风，下点功夫，用点手段，让我哥来赶走我才行！去和陈阙的小娘学学吧，自己过来说句话就想赶走老子，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那你随便吧，我大不了不看你就是！”高潼轻轻笑了笑，“你若是愿意就继续留下来喝你的酒混你的日子，隔几天挨顿打，惹的你哥渐渐失望，等几年给你找个不错的差事，再找个过得去的亲事，一生平安顺遂，听起来也很不错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

　　“也没别的意思。” 高潼道。“就是觉得，你俩的格局不一样！他装不下你还非要装，他难受你也难受。他好聪明一个人到你这儿脑子就不知丢哪儿去了？算了，反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你随意！”她把喝了一口的酒放回去，又摇头道：“把猛虎当猫养……平安顺遂就够了吗？或许吧！你们南朝人的想法我弄不懂。”

　　陈威怔怔的看着她远去，只觉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腾，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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