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萧逸见萧鹰这样雷厉风行，甚至不惜得罪天下读书人把学道大人都扣下来了，这才放下心来，甚至还有点感激，其实连他也不敢随便扣下学道的，可见这位族叔到底还是姓萧的，向着自家人。难怪临出建康之前，皇爷爷萧衍特地还把他叫进宫中嘱咐说，广州原本四夷杂居，不服管教，一片混乱，萧鹰坐镇之后才变得海清河晏，这是一位能臣，要他对萧鹰客气一些，还是皇爷爷眼光好，有萧鹰做主，他就放心了。

　　因此渔阳王殿下驿馆也不住了，只乖乖留在刺史府，专等能臣萧鹰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替他出气！可是他哪里知道萧鹰也是此事同谋？眼见萧鹰立即便让人快马加鞭进京报信，丝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自己也马不停蹄的为此事奔忙，一边好似非常重视他的话，详细问些细节，不断差人出去按照他说的抓人取证，一边不断安慰他，说着王爷放心，下官定当竭力之类的话，便这样稳住了他多日，细细将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一一补上，等建康那边派人来时，该死无对证的死无对证，该证据确凿的地方证据确凿，萧逸吃了个可以让苍天六月飞雪的大冤枉却无处可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萧逸神智还没有恢复，刚被张士行拖回刺史府，失魂针作用未消，他还在胡说八道到处找姑娘的当晚，萧鹰连夜冲进学道衙门内宅，怒气冲冲的一脚踹开洛宁风的房门。

　　已经二更天，但洛宁风并未睡去，而是衣着整齐坐着喝茶，见他踹门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只对着他比划一下茶杯，“大人来了，来尝尝这个密云龙，前两天一位乡绅送我的，滋味独特，我留了一半，另一半烦请大人差人进京报信的时候帮我捎给外公。” 显然早就知道他会来的样子。

　　萧鹰不跟他废话，脸色铁青的道：“我的人回来说，到处也找不到那个酒肆的秦娘子，巡城营的人回话，只有你的车昨日连夜出门，不知去向！他们并未检查车内，是不是你把她送走了？”

　　“自然是我。” 洛宁风毫不犹豫的承认了。“秦明玥与我算是半个亲人，若力所能及，我还是要保全她一二，我知刺史大人不会同意此事，因此便不和你商量了。”

　　“你这是妇人之仁！” 萧鹰怒了，“洛宁风！你我现在要做的是什么事，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你要陷害的是一国储君，哪怕一丝破绽都会让你我二人万劫不复！你要留那商女性命，岂不是把自己置于刀刃之上？此事必须永绝后患！你既然已经拉我下水，我就不能容你做这么糊涂的决定！快些告诉我你把她送去哪里了！否则我让你后悔生于人世！” 说着一把抓住他肩头。

　　“刺史大人，别说气话了。”洛宁风将他手掌推开，“你知道我不怕这些。”

　　“是，你不怕死对吧？那陈威呢？陈威在我的地盘上，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若舍得你那宝贝弟弟遇险，尽管继续隐藏那商女踪迹吧！”

　　“不舍得啊，所以我留下刺史大人诸多把柄证据，还请您消消气，不要为难了威儿。况且如今这个情况，关键已经不在威儿身上，你我二人是在自保，保他不过顺手罢了，刺史大人，您冷静下来想一想，即便你真的不要前程性命，拉威儿垫背也不会甘心吧？你该恼的是我！咱们先把眼下这关过去，若是实在气不过，打算着日后翻脸，想办法对付的也该是我，别去惦记孩子了，啊！”

　　“你既是知道眼下有难关要过，你怎么还敢留那商女性命？若是一旦被人发现，那我们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前功尽弃！只有要她消失，只有要渔阳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在世上存在的踪迹，那他才能百口莫辩！你告诉我，你能把她藏在哪里？你能藏多久？想也知道，等渔阳王知道上了当之后他会疯了一般去找这人出来！他是一国储君，会有多少人帮他你知不知道？你要如何去藏才能保证不被渔阳王找到她？这是多大一个隐患你难道不知？洛宁风你别光是威胁我，你也讲讲道理，冷静的想想，这个商女的性命，留得不留得？”

　　“必须留。”洛宁风平静的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处理好。”

　　“别说的好像你多么正义凛然。”萧鹰气的想笑：“这次我要处理的人，比她无辜的有的是！你为何不拦着了？”

　　“她不一样。” 洛宁风垂下眼眸，淡淡叹了一口气，“我非保她性命不可。”

　　萧鹰脸色阴沉，咬牙切齿了半晌，终究拿他没有办法，冷笑道：“洛沧溟，你可真是个多情种子，有了北齐公主，竟然还敢惦记你的青梅竹马，脚踩两处，你就不怕翻了船？”

　　“大人请回吧，说不准什么时候渔阳王就会转醒，需得你来稳住他。我也要好好安排一下，有什么能让皇上不管此事，我们要做的都还有很多，别在这种既成事实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话中之意，显然是秦明玥之事不容商量，萧鹰冷哼一声，暂时没办法，但他没打算就这么罢手，务必要找到此人杀之才行，不然一辈子都是隐患！只是洛宁风既然是这个态度，那从他这边应当得不到什么信息了，而且依着洛宁风的聪明机变，即便说了萧鹰也不敢信，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等萧鹰走了，洛宁风把身子靠回椅子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这几日他安排大小事宜，日夜操劳，身心俱疲。身子劳累也还罢了，关键是心情沉重，萧鹰说他是多情种子，脚踩两船，洛宁风不由苦笑了一下，想到之前分别面对秦明玥和高潼时的场景。

　　秦明玥见到他欣喜若狂，他见到秦明玥百感交集。谁能料到十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见很可能也就是最后一次相见。秦明玥参与了一个她玩不起的游戏之中，无论他们怎么和萧逸争斗，那都是大人物之间的游戏，游戏的结果秦明玥根本没资格左右一点儿。无论是面对皇长孙还是面对刺史萧鹰，她都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若不管陈威性命，洛宁风或许努力之下能付出一定代价保的了她。但不管陈威性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别说为了秦明玥，便是为了全天下的人，洛宁风也做不到。因此这个局必须设，那么作为至关重要的秦明玥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成了他们这个局里亮瞎眼的薄弱之处。毫无疑问萧鹰会杀她灭口，萧鹰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手软的！能保住她的命已经是洛宁风能做到的极限，他只能尽力给秦明玥安排个好点的生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敢做，实在没可能留她在身边，明晃晃的和她在一起。

　　得知自己十年的等待也不能换回和他一起生活，秦明玥那怨毒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回荡，她咬牙切齿的说：“你答应娶我的！你自己答应的！我等了你十年！十年！洛宁风，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洛宁风忍不住点点头，应该如此，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有个善终。
　　比起秦明玥的崩溃和怨毒，高潼的情绪稳定的可怕，她静静的看着洛宁风，神情淡漠，道：“洛大人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尽管说吧。既然你这般算计我，大概你要对付的人有些棘手，要不要再来一次，将他罪名做实？或者……你去放出风来，说我在家寻死过？”

　　“不用。” 洛宁风沉默了一下才道，“现在这样就够了。”

　　“哦，那多谢了，我也怕再来一次，我会忍不住下点死手，给洛大人添麻烦就不好了。”高潼淡淡的说。

　　一片沉默中，洛宁风终于还是开口，“阿潼，对不起！”
　　“无妨！”高潼淡淡道：“愿赌服输，我输了而已。这是我纠缠错了人该付出的代价，洛大人你不必介怀，高潼早就说了，若有一日我赌输了，那全是我自作自受，绝不怨你！我说话算数，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还请直说便是！我必全力配合，如你所愿。”

　　洛宁风沉默了许久，突然有个强烈的渴望，让他脱口问了句。“阿潼，若我事先说了，你会帮我吗？”

　　“你现在问这些做什么？” 高潼淡淡一笑，“还重要吗？”

　　无论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眼下都不重要了吧？高潼转身，背对着他，免得让他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你不可能没有话要交待的，请说吧。”

　　黄昏送走了秦明玥，夜晚又送走了高潼，洛宁风整夜未眠，这个世上属于他的东西总是来了又走，终归剩他孑然一身。虽然是他自找的，但这依然让他难过。若是有可能，若是有个羽翼为他庇护，他也愿意弱小无能，而不是百般为难自己，逼的自己成为那个能将一切算计在内的狠心强者。

　　耽误了秦明玥作为一个姑娘最宝贵的大好年华却不能和她在一起，他心中只有愧疚，却无遗憾。与明玥分别的早了些，男孩子又开窍晚，他是真的没有生出那方面的感情来。若没有这一切变故，没有后来接触的那些人，他也不排斥与秦明玥平平淡淡的过一生。但时间便是那么无情的东西，许多事情在这分别的十年中发生了，他知道了自己必然短命，他有了努力想做的事，还有，他认识了高潼……

　　自己的心如何去勉强？洛宁风也没这个本事，因此他并没有和秦明玥去辩解他的苦衷，并没有给秦明玥留有希望，强行将她送走了。无论如何，辜负了她这是真的，无从抵赖！她恨了自己也许更好。

　　至于高潼这边……他忍不住又是苦笑，并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并不是不能事先和她商量，但和她商量此事，那就意味着与她关系要更进一步，而他们二人已经到了朋友关系的极限，更进一步，那就……他此生是真的不想娶妻，不想与凡尘有过多的牵扯！不想等他故去的那一日，有更多的人为他撕心裂肺。越是好的越是他在乎的，他越是不想！高潼那般光明磊落那般温暖明媚的人，仿若平生仅见的耀眼明珠，他怎么忍心让这明珠因他失去光泽？

　　他的对手曾说过他阴险诡诈，一步三算。做一件事极少只达到一个目的就罢休，的确是这样，威儿和高潼都是他极在乎的人，此事之后，威儿可无恙，高潼也终可对他死心，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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