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作者:媚媚猫(青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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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刚到冷府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他和陈阙最开始一样,遵循正道,努力读书,在冷超然的带领下参加建康世家的聚会,按部就班的一点点积攒名气和声望,并没有这么急功近利。但五年前,神医张況回到建康,听闻他在冷府,特地过来看望了自己这个老病号,顺便将他的身体状况告知了冷家。至此洛宁风就开始了几近不择手段的努力成名之路。

      冷超然还记得当时张況对洛宁风说的话,“陈夫人当日不想让我告诉你,她说年少就该无忧,想让你可以过一个欢愉的年少时光。但我想你既是她养大的,也该沾染她几分豁达。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如今你也十七岁了,还是知道一下的好,免得你不知当心,在不必要的时候损害身体。”

      知道自己活不过四十岁是什么感觉?冷超然无法想象。心爱的女儿说走就走,让他白头人送黑发人,好在她为自己送回一个孝顺懂事的外孙,哪怕不是亲生的,但洛宁风是真的把他当做祖父一般敬重依赖,让他也算有了子孙承欢膝下。

      谁知这个孩子居然和他娘一样,是个短命的!若是突发的意外还让人可以接受,似这等知道寿数,要慢慢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洛宁风自己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但这个身体一向很好的宣武候,知道消息后自己病了一场。

      这孩子和陈阙不同,陈阙一边依赖着冷家的资源和地位向上攀爬,一边却始终带着些疏离和戒备。仿佛冷家对他的一切帮助都会让他觉得有些侮辱一般,他骨子里的自尊让他非常想证明自己能行,但却是作为单纯的陈阙能行,而不是冷家女婿有能力。所以他别别扭扭,并不是不感恩冷家的帮助,但有办法的时候,却特别想和冷家划清界限。

      洛宁风完全不一样,刚来的时候,他和陈阙当年一样小心翼翼,惶恐谨慎,早熟刻苦,生怕做出一点让人嫌弃的事情来。但是感受到冷超然确实把他当外孙关爱,他便也把冷超然看作祖父了,那种骨子里的亲近是可以感受到的,他不别扭,坦荡的使用着冷家的资源,坦荡的向外公提各种要求,坦荡的当着冷家的孙少爷。他把自己当做冷家的一份子了,冷超然丝毫不怀疑,他将来有了能力,会和自己一样回馈冷家一门。

      这是一个热心肠的孩子,他很珍惜付出给他的爱,每一份关爱都可以在他那里得到同等甚至更多的回应,武将出身的冷超然喜欢这样的孩子,远超过喜欢陈阙那样的读书人。所以对于洛宁风,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希望他能比当年的陈阙更好,给自己争口气。

      洛宁风也的确争气,他比陈阙天资更高,也更加聪明刻苦,冷家如今也比当年更有势力,条件很好,陈阙用了十六七年才熬到手的做官资格,运气好的话,他理应只用八九年的时间就能得到。

      但是张況的一番话,使得他连八九年也不愿意等了,但冷家能做的和他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致,想要再快就不是常规手段能办到的了,于是他开始作妖,开始不择手段的让自己尽快进入大人物的视线之中。这种事情冷家上下没一个人擅长,只能凭着他自己折腾。

      他为了把自己打造成风姿超群的美男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流连烟花柳巷舞榭歌台去观摩修饰仪容的技巧,彼时建康士子流行穿层叠宽大的白衣,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穿玄色雅青等重色衣裳。

      名士们崇尚自然飘逸,白衣素服,广袖宽袍,不着花纹,取临风欲仙之意。他却在深色衣服上绣很多华丽高雅的花纹,显得富贵精致,那时候他每一套衣服都很昂贵,经常从外公手里要很多钱买衣服饰品,让冷超然几乎有养了个败家孙女的错觉。

      别人常常会为显得野趣,哪怕宰辅高官的公子也只簪一根木簪,踏一双木屐,披发而行。他却总能将头发梳的端正整齐,并装饰华贵的头冠。建康士子流行敷粉,那些男子会在脸上涂上白粉让皮肤显得细腻,洛宁风面色本就苍白,粉是不用了,但他会使用一种让皮肤显得晶莹的冰片,所以他的面色会如同冰玉一般耀眼,别人是白面小生,他则是玉面郎君,自然更是出众。

      三分长相还要靠七分的装扮,他本就是上等的容颜,这般花费心思之后果然让人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他,成就了他想要的短时间成名鹊起。

      冷超然原本不赞同他从容貌着手,自己的外孙有才有德,何必要靠一张脸?但世道便是这么不公平,洛宁风五年来循规蹈矩的努力,比不上他几个月的刻意打扮。几乎不经意间,建康上上下下都知道冷府有个大大有名的洛郎君了。

      光靠脸是得不到官职的,所以等有了足够的关注之后,洛宁风开始把关注往自己才能上引导。破案也好,作诗也好,讲经说法讲的天花乱坠也好,其实都不是治国的才能,做官考核不应该看重这些末节。但偏偏世道如此,就是这些末节才最容易引人注目,前后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洛宁风从遍地高官子弟的建康脱颖而出,成了只要一提名字,不是傻子和哑巴都能滔滔不绝说上半天事迹的大人物。连皇宫里都在传扬他的故事,连皇帝提起他来都好奇关注。

      九品中正的层层考核自然水到渠成的过了,刚到建康的时候他十四岁,仅仅五年时间,他就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有了最基本的做官资格。当时他还不满十九岁,大概是整个建康最年轻的待选官员了。

      外公嫌他太过着急,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原本这样就可以了,他的目的只是想尽快得到待选的资格就够了。萧鹰曾经答应他,只要他有了做官的资格,就会把他调任广州府,从九品官吏做起。

      可是洛宁风没有想到,陈阙对他的怨恨会到了这个程度,坚决不同意萧鹰调他过来做官,甚至发话,绝不让他在广州府有容身之地。陈阙是萧鹰最为依仗的手下,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真正对萧鹰有大用的人。而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一个靠着作诗、讲经,甚至靠着容貌才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在萧鹰看来,哄哄建康城中的小姑娘正合适,却入不了他的眼,既然自己的左膀右臂就钻了这个牛角尖,不惜跪求,他这个上司也不愿意为了个随口之言寒了陈阙的心,因此,回信用客气的言辞拖延起他来。

      萧鹰的说法是他还未及弱冠之年,为了冷家的声誉着想,不适合为他开了这个先例,让他耐心等年满二十岁再谋求官职吧。

      洛宁风已经等了五年,不是不能再等一年多的时间,但是他已经不是刚离开广州时那个懵懂少年了,他能感觉到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为了不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只能继续努力,争取在建康先做上一个官职,再图谋日后调任的事情。

      这就像上了一条顺风顺水的船,很难改变方向,他已经声名赫赫,总不能在目的还没达成的时候就让人撕开外皮,所以他只能继续美丽惊人,继续聪明惊人、继续才华惊人,为维持这个形象而继续耗费心神。

      “也是怪我。”冷超然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我和朝中那些文臣交情不好,他们也不至于以未行冠礼不宜做官的藉口处处阻拦,若是贫寒人家出身的士子,有你这样的才名,哪里会费那么大的劲也不能出仕?你也就不用那般耗费心力,风儿你这倒是被我给连累了。”

      “外公说哪里话?”洛宁风笑笑,“若是不靠你,我就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书都没得读呢,更遑论有什么才名了。至于大司马等人阻拦牵绊,那也是应有之意,换做是我也很难接受这样靠歪门邪道爬上来的人。只是他们不知道我的目标仅是个低品官吏,还打算外放,并没有在朝堂上争权夺势的心思!外公你当时越是为我争取,他们越是以为我准备和他们争利,我也实在无法向他们言明,不然想来也不至于那般针对我一个后生晚辈。”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生气,还是他们那帮文臣阴险狡诈,看着实在压不住你了,便出了那么阴损的主意。名义上对你大加称赞,说的好似不给你个高官这世人就都瞎了眼一般,就那么联合起来,直接将你送到四品官位上!他们倒是得了破格举贤的好名声,却害的你无法可想,只能去闯那生死一线的关口。幸好我外孙平安归来,不然后半辈子我都和元戎那群鸟人不死不休!”

      冷超然这话听着奇怪,难道直接当了四品高官不好,要和其他人一样,从一个九品小吏做起反而是好事吗?可真实情况就是如此,如果洛宁风从个九品乃至六七品的官做起,可选择余地就极大,户部也好吏部也好,随便哪里都能安排个位置给他。那些部堂高官的确是看好他的才能,能得个得力的干将又能在宣武候这里示好,那是极为划算的买卖,因此所有人都在努力争取洛宁风。

      但一旦直接迈上四品这个台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哪怕是因为鸿胪寺的特殊属性导致鸿胪寺的四品还不如别的衙门七品有地位,但四品就是四品,听着够吓人,基本无法调任他处。在六部中四品是侍郎的职位,那是仅次于尚书的高位,哪里可能有空缺等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坐?再要争取他过来就没办法安置了,总不能人家好好的四品官,没犯任何错误,却被你争取回来做个七品吧?

      而每一个实权衙门的四品官也都是背景深厚或者能力卓越的人,也不可能随便撤掉换成个仅有才名没有实际功勋的年轻人。因此一下子大家都偃旗息鼓了,嘴上恭维着年少有为,心中却暗自把洛宁风评定为没有未来的弃子。连同远在广州的萧鹰也松了一口气,他这下不用想办法劝服陈阙了,陈阙自己这个西江都护才是四品,已经是他这个二品刺史之下官位最高的官员了,他广州庙小,养不了这么大的菩萨,所以只能和洛大人说声抱歉,他不是不想履行承诺,而是你自己太有出息,他萧鹰只能遥相恭贺,祝你前途远大而已了。

      洛宁风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努力出名的事,自己没有控制好尺度,玩大了,倒也怨不得别人。

      看冷超然还是气呼呼的样子,洛宁风笑道:“其实大司马那些人给我找的是个很好的差事,鸿胪寺轻松清闲俸禄又高,与世无争、潇洒自在,直接做到养老都不错,很适合我这样的病秧子!若不是我一定想介入广州府事务,外公你还说不定要找门路给我安排这么个职位呢!”

      冷超然瞪了他一眼,他用自己身体开玩笑,冷超然只觉心里难过,很难和他一起笑出来。

      “对了外公,我和你打个赌好不好?”洛宁风见他闷闷不乐,忽道:“我想很快,就会有一些人家来商议婚事。你的外孙我,目前可谓大有前途,那些高贵显贵定然不会放过,你信不信?”

      “那是当然!”提起这个冷超然高兴了。“你的样貌人品才学,皆是上上之选,现在建康城哪家用适龄的姑娘第一个想到的都会是你!我都准备好两个新门槛准备替换用了,哈哈哈哈。”

      “不管是谁来提亲,外公你用个藉口拖延几天时间,见了陛下我就去广州府,让这事儿不了了之便罢了。”

      冷超然刚是一喜,随即听他这么说,顿时愣住了,“风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其实三年前就该成亲,若不是出使北齐,你现在孩儿说不定都有了。这建康城遍地繁花,以你如今的名声,想要什么好姑娘会没有?你就没个喜欢的吗?”

      洛宁风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失神,心里似乎浮现了一道身影,但他又强行将那身影抹去。见外公盯着他看,于是微微一笑,道:“确实没有喜欢的。”

      冷超然不由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觉得,寻常女子配不上我的外孙。只可惜了元家女郎,元戎那老儿确实混账,但元家那姑娘实在不错。当年你与她见过之后,也曾说过甚是欣喜。其实外公心里惦记着此事呢,只是那元戎老儿高傲的很,一心想让女儿嫁给渔阳王,对我的暗示冷嘲热讽。女儿是人家的,我也无可奈何。但元家娘子当真重情重义,你去了北齐音信难通,因而有所不知,你当初说了一年,可那元家大娘子整整等了你两年时光呀!”

      “此事我知道。”洛宁风道,“我虽然还在路上,却已经先行派人进了建康,最近三年发生的事情我还在雁门关外的时候就都已知晓了。”

      冷超然听了更觉惋惜,“风儿,你说你因病耽搁,为何书信也不来一封?致使与这等好姻缘失之交臂,那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对你也情深意重,真真是可惜了!”

      “外公。”洛宁风伸手打断他:“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当年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当我和他人一般,有一生一世可以分给身边所有的人,因此行事轻佻,言行恐有不当之处,才让元姑娘误会了……”

      当日对他表示出兴趣的人很多,他既然把自己弄成个绝代美男的样子,自然招蜂引蝶,他也为了维持形象一直彬彬有礼的对待这些姑娘,既还指望这帮贵女帮他扬名,总不能冷着脸做出一副孤傲无法接近的模样,但自问守礼,谁知这样也能惹的元锦容等他两年,空耗了姑娘两年的宝贵时光,确实心中有些愧疚。

      “现如今,连张神医也不知我还能活多久?四十岁那是上限,或许十年八年,或许五年六年,只看老天的意思。外公,我是真的不做他想,也没时间做那么多事情。”

      他的眼睛里闪过痛楚的神情:“昔年我看到你老人家在教场教表兄他们练习躲避冷箭,我才知道我那义父为何如此恨我!原来我娘是知道如何避过冷箭的,只是因为我在她身后,因而她没有去避!”

      “风儿,这不能怪你!”

      “外公,事情已经过去,怪谁也没有用处了。我并未觉得我该死,也不能肯定若没有我在身后,娘就一定能避开所有的箭!但娘当日替我挡了箭那是事实!她养我护我爱我,那不是救了我一命那么简单,而是给我了一个家,一个娘啊!”

      每一个有娘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咬着嘴唇一时间几乎失声,很久才能继续说出话来:“我受了娘天高地厚的大恩,她却没有丝毫需要我报答之处,唯今,我只希望待到了地下见到娘,能够和她说一句,别担心,威儿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男子汉!这便算佛家所说的执念吧!其他的我都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元家大娘子也好,还是哪家的贵女也好……”他的眼睛里闪过怅然的神情,自嘲一笑:“我这短命之人就莫要耽误她们了。”

      洛凌风的心里有一点隐隐钝钝的疼,他心中另有要事想做,因而对情爱一事并不如何看重,但没有刻意追求却挡不住自然而来,昔日西山巧遇,那扮作男子的姑娘风姿便让他难忘,后一病经年,身处异乡,卧床不起,公子变作女郎,精心照料,为他寻医问药,与他谈天说地,却依旧朗月风清、落落大方,他原本并不知道自己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子,但是遇见她之后,顿时就知道了。

      但是又怎么样?北齐是异乡,他却有必须回来的执念,如果在北齐和任何一个女子有瓜葛,就难免会被人防备,朝廷还怎么能放心给他个实权的官来做?更何况,那人是北齐皇帝高洋的亲妹妹,颍川长公主高潼?

      没有我,你会活的更好,没有你,我也会得偿所愿,咱们两个就别互相耽误了。洛宁风心中那一点温柔化作眼角一片冷硬,我意已决,你便跟来又能如何?

      客栈里,侍女雀奴将颍川公主高潼的头发梳了个南梁贵女时兴的发髻,戴上珠宝首饰,又替她好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这一身不算很富贵却也不寒酸,加之高潼长的相貌平常,走出去也不会惹眼。见到没什么不妥之处,便道:“公主,可以了。”

      “嗯,不错!”高潼点点头,“原想南国女子娇柔,还怕出行不便,准备了许多男装。没成想此地风气比之邺城还要开放,满街都是游春的女郎,我也不用装模作样了。”

      “公主,我们就这么去找洛大人吗?要不还是换件红色的衣服吧!”雀奴有点不甘心,公主特地吩咐要这么不起眼的装扮,公主穿红色比较好看,虽说公主不让精心装饰,但就算是普通打扮,如果换件红色的衣服,总也能俏丽一些。

      “我不打算找他,只是春光正好,想去踏青游春罢了。”

      雀奴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千里迢迢追着人家来了,目的是游春?公主这个理由有点让人难以相信啊。

      “我是真的想出去玩玩。”高潼道,“他已经知道我在建康便成了,他若有心,自会来找我。若有为难之处,我就是找上门去也不会改变什么结果。”

      “可是公主,我就怕洛大人不是有为难之处,而是……而是不乐意来,咱们在雁门关外就被他设计甩掉了一次,还通知了陛下把我们给截住带回了邺城。”

      “没关系啊!天下路天下人都走得。他能甩掉我一次,我就能追上来一次!谁让他身体所限,骑不了快马,偏生行动还那般招摇,走得比我慢还没办法掩饰行踪,他能奈我何?他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我就看看他能跑到天外去不成?”

      “那公主还要去游春?我们身在异国,需要处处小心,若不去找洛大人,还是少出去为妙。”

      “我知道了,保证不惹人注意,只是随便看看。城外的曲水流觞诗会,城中的同泰寺桃花,歌林酒肆、风物人情……哪一样我都想看看。我要好生逛逛这大梁的建康,看看是什么样的天地山川,能养出他这样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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