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纪浩初紧紧握着拳头，咬着牙审视战局，以他半生戎马的作战经验来看，竟是第一次如此纠结，说不上来眼下算有利的局面还是不利的局面。
　　任何一个纸上谈兵的人看到现在的局面都应该说一声攻城顺利，胜利在望，但纪浩初却越看越心里没底。
　　他知道这次攻高要的作战计划是有缺陷的，攻城战大概是军事史上最没什么花样可以玩的一种了。不像野战阵地战之类有各种可能，城池就是最稳固的依托，受客观影响最小，当然买通奸细从内面打开城门不算，除此之外，哪怕附近有河条件允许来个水淹之类都十分困难，基本只能靠人命堆或者靠死围！
　　对远道而来的林邑国大军而言，死围不可能，只能速战速决，因此最值得借鉴的就是哪种最普通最经典的攻城方法。
　　也就是说全面进攻，上面用云梯，底下用攻城车，上下配合一起猛冲！攻城车就是陈威形容的那种撞城门的那种一头尖的大木头。也不知陈威注意到没有，其实那个大木头是要放在车上推着走的，不够粗硬的撞木根本不可能破开厚重的城门，又粗又硬的一定很重，靠人去抗得多少人才能抬得动？走得得多龟速？这么慢动作挪动还有没有可能穿过箭雨来到城下？抬着这东西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撞门？这些实际问题决定了撞木必须配合攻城车一起使用。
　　云梯和撞木之间一般真正起到决定作用的应该是撞木，这是因为过去城墙不像现在随处可见的城墙那么只有三四米高，一般都超过了六米，部分雄关甚至有十米之高。很难找到六米以上的木材做成云梯，所以攻城梯的数量也会受到限制，虽然只要架上去了由于体重原因基本不可能推开，但是除非是将军那种全身着甲，不然最开始的时候上去一个死一个。
　　只有上到城头的人数足够让每一个角落都能展开激战而无暇顾及后续，这才算有了一拼之力，这种战术战损比在一比五是正常的，也就是攻城方死掉五个，守城一方死掉一个这个比例！不然怎么说，要至少十倍的兵力才会考虑攻城呢？
　　但撞木不同，撞木撞开城门之后是平地进攻作战，双方地势上没有优劣之分，理论上战损比应该是一比一，显然要划算很多。可带着攻城车攻城那多半是在很大规模的进军时候才会用的，比如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用那种每天三五十里的速度缓慢行军的时候才会带那么齐全，人少的时候带着辎重还忙不过来，顶多带着制作工具就地取材去现做。
　　纪浩初这次因为是带兵远征，又是三支队伍中负责机动的那一队，有隐匿行踪出其不意的要求，因此连辎重多半都是靠临时抢，更别说携带攻城车那种笨重的东西了，连大点的工具都没有！就地找个大木还尚可，现做一辆车出来却没有办法，想进城只有靠云梯翻墙。
　　林邑国的军队一直都极力避免攻城战就是受不了这么大的战损，因此都是在大军调动的途中袭击，在及其必要的情况下攻城也是先调开守军才考虑出动。就像眼下高要的情况，城中理应没有多少抵抗力量才对，应该顶多垂死挣扎一下就被打残了才对！应该可以用很小的战损就攻下高要才对啊！若没有这个把握当初在国内制定计划的时候就不会考虑攻城战了！
　　他们收到的消息也是城里的守军都撤走了这才开始作战的，那么谁能告诉他一下，城里没有守军，这是哪里来的弓箭队？哪里来的源源不断的滚木擂石？既然高要守军已经上当被调往交州说明他们料不到会有人攻城啊，那到底是什么缘故让高要的城防准备这么充分？
　　纪浩初根本没有做好承受这么大战损的心里准备，因此现在也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若是古往今来正常的攻城战，这个时长若是还不能打开城门，就应该鸣金收兵，暂且退下，另想办法。
　　但那些被记载下来有例子可循的攻城战，退却大多都是因为对方城防很严密没有机会靠近城墙，没有一个是像这般已经冲上云梯开始白刃相接的！在付出了巨量战损之后终于可以拼刀了，现在放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若是前功只做了一点点弃了也就弃了，眼下却是一百步里已经走出了九十步，不知多少人的手已经摸到城头了！这个时候退回原处，难道等明天再来一次用大量战损换来摸城头的机会？
　　任何一个正规学过兵法的指挥官这个时候的选择都应该是鼓舞士气坚持硬上才对！填土成路让他们已经占了很大的优势，很快就能冲到城头的诱惑大的让人心动不已！道路是现成的、云梯是现成的、好像只要加把劲，快两步就可以成功了。
　　就像一曲乐章，昨晚放火烧城是前奏，冲到城下攀爬那是中段，如今攀上云梯进城是尾声，可是这个前奏中段都一闪而过的乐章，尾声却长的可怕。吊着细细的余韵把他们的兄弟一个接着一个的诱惑进入地狱，眼看着这无穷无尽的填人命，并且也根本找不到解决办法，纪浩初终于顾不上明天了，只能命人鸣金收兵。
　　然后他们又遇到一件更恶心的事情，城中守军居然不讲究战场的潜规则！鸣金收兵之后过个把时辰之后，战局呈现胶着对峙，这个时候应该有个默认的清理战场时间，给双方人马将自己人的尸体收回去用。在这个时间内，用旗语示意开始，双方都会派出一队人，这些人身无甲胄手无寸铁，面向地面缓步前行，以示不会趁机发起进攻。
　　当然，如今攻城方伤亡不轻，地上堆的都是他们一方的尸体，城头上的守军做到了神一般的零伤亡，所以清理战场只是单方面的事情。但规矩就是规矩，千年来战场上都守着这个规矩，这很可能是战场上唯一能体现人性的环节了，是个人类就该尊重一下吧？人死为大，不论敌我，不能放着尸身在地上任人践踏，要给他们基本的尊严。
　　谁也没想到高要城的守军连这些收尸的都不放过，见了这样手无寸铁的一队人，还是一点恶意没有低着头顺从的慢慢走过来居然也毫不犹豫的下手射！本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原则，见一个杀一个！ 这简直是无耻加无良！虽然战场就是个人性泯灭的地方，但也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纪浩初气的浑身发抖，这还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呢，简直是畜生！
　　而且把这一地尸体留在城下你们不慎得慌吗？天气现在挺热的，放久了有味儿啊！你们不让我们收尸的目的是什么呢？留着炫耀？还是要割了人头请功？据他们了解，北齐人会用人头记功劳，大梁是没这个习惯的！那么我就真不明白了，能不能请你们解释一下不让收尸是什么心理？
　　但是连续派出两个小队都被毫不手软的消灭之后，纪浩初只好让那些尸体留在原地，他们带兵退后扎营，默默的看着曾经的手足曝尸荒野！全军上下心情都很沉重，谁也不好受。一方面信心受到打击，一方面血勇也被激起，对方这架势是想把他们所有人的命都留下啊！只有那样才会用不着收尸不是吗？这是挑衅和宣战的意思，那打吧！我们只能和你们这群畜生般的大梁人不共戴天了。
　　这个思路放别的地方可能是对的，但放现在的高要却是冤枉了，之所以射死收尸队是因为城中没人能知道这两队人是要过来干什么的，城中无论是陈威带着的土匪军团还是临时加入的囚犯地痞百姓的队伍都不懂战场这些规则，这些人都是簇新簇新的新手！徐怀瑾现在也不懂，他再博学也不至于天下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守城就是个他完全没有涉猎过的领域，他没在书上看见过相同例子，因此只知道见人过来就挡住，至于对方看着没什么杀伤力的问题，以徐怀瑾那样谨慎过头的性格也是先挡住再说，万一有什么阴谋呢？我不管我害怕，总之你别靠近我！
　　无奈之下林邑国的军队只能就地休息，纪浩初命人扎营造饭，中午营地一片安静，只有少数人在放哨，其余人进了帐篷，感觉是睡午觉去了！到了下午这些人出来之后又开始挖沟修建一些工事，看上去是准备打持久战的模样。
　　攻打高要的第一天便以及其激烈的开始和过分安静的后续过去了，除了满地尸体，场面看着还很温和。
　　第二天、第三天也是如此，林邑国的军队仿佛要住下一般，大肆建造各种常驻才需要用到的工事，云梯也竖在那儿不管了。高要城中没有人知道，在他们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有几个敌军船上破烂的大梁战甲，带着故意弄出来的一身狼狈到达了距离高要一百多里的另一座节点城池----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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