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犬

　　3、
　　回去的路上晏小青琢磨该给云上买点衣服。现在云上穿的是那个甩了晏小青的前任留下来的，他身量高大，穿着不是很合身。
　　云上一路上算是给面子的跟着晏小青走，但进了服装店就杵那不动了，显然叫他自己去挑去试衣服完全没有可能。晏小青只好自己拿衣服远远对着云上比划。
　　打进门起，云上出众的外貌和冷冷的气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光明正大的有，鬼鬼祟祟的有。晏小青一边拿衣服一边暗自庆幸还好云上并不介意被人看，正想着，忽然有女店员很热情的走过去跟云上打招呼。
　　“先生喜欢什么款……”女店员刚靠近手才伸到半空，突地见云上啪地冲她扭过头来，猝不及防一下对上那双杀气十足的眼睛，顿时硬生生僵在那，石化了。
　　因为云上骤然爆发的杀气，整个店突地冷下来。
　　“对不起他有点内向请别在意。”晏小青飞快的冲过去把云上推出门。
　　“你——”对着云上那张没表情的脸，晏小青“你”了半天憋不出个下文，最后认命的垂下头：“在这等我一下，千万别走开。”
　　云上站在大街上四下环顾一圈，目光被隔壁的花店吸引了。
　　晏小青以最快的速度的拿了几套衣服奔向收银台结账，刚才的事件后，店里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晏小青很委屈。
　　拎了大包小包出来，意外的看见云上在隔壁花店里，蹲在一盆蔷薇面前细细观察，全然没了方才凛冽的杀气。
　　云上双眼清澈，感情纯粹没有任何隐藏，是以他迸发出杀气时，那目光便会凝成最锋利寒冷的刃。而当他专注的看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时，便仿佛世上只剩下这仅有的一枝花了。他半蹲着，蕴满力量的身体完全放松静止下来，一身戾气也尽数卸去，即使那张线条深刻的脸上没有更多表情，整个画面却温柔而美好，让人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到了。
　　晏小青在一旁静静站着，不忍心打扰。反是云上发现他在，于是起身走出去，手上还抱着那盆花。
　　——手上还抱着那盆花。
　　晏小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要跟着走，刚抬腿被花店老板一把揪住。
　　“啊啊？……啊，那个花？是是我买了，多少钱？……什么？太贵了！”
　　云上走出几步，回头看见花店老板揪着晏小青的胳膊不放，又往回走。那边晏小青和老板正纠缠，一看云上气势不对，顾不得砍价手忙脚乱付了钱。
　　出店门时，老板在身后热情的招呼下次再来，晏小青抱着钱包坚强的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回家的路上，公车摇摇晃晃。
　　晏小青和云上并排坐着。因为云上那“不想死就离我远点”的个性，晏小青只敢让他靠窗坐，自己坐在外侧把他和其他人分开。这会云上垂下眼睑只顾看手上的花。晏小青从一旁看过去，觉得这画面很是赏心悦目，进而觉得能被这样专注不掺任何杂质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一定很幸福。
　　他抓抓头，有点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跟着公车摇啊摇，晏小青看着看着不由闭上眼睡过去。他本不敢挨着云上坐，把自己挤在车椅外侧的边缘上，这会睡着了，脑袋一歪就往过道那边倒。一直看着花的云上适时伸手拉了他一把。晏小青没摔到过道上，被这力道一带，反过来一头靠在云上肩膀了。云上有些意外的偏头看了他两秒，似乎思考了会，又回头继续看花，没有再动作。
　　到站时云上站起来。他一动晏小青脑袋一偏也迷迷糊糊醒了，他眯着眼睛抓抓头，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的插曲。

　　隔壁靳少爷回来了。
　　晏小青听见动静，抱着刚泡好的杯面啪嗒啪嗒跑过去。靳少爷正收拾东西，见是晏小青过来，横了他一眼没理他。晏小青很识相的缩在墙角吸泡面。
　　好一会，靳少爷说：“你都知道了？”
　　晏小青点头：“都知道了。”
　　靳少爷这笔买卖又没做成。这次的暗杀目标是个贩毒的小头目。他仔细研究过小头目的生活习惯，挑了最容易下手的、也就是那小头目难得出窝跟人谈生意的时候。他事先把那地方摸了个透，最后带齐装备选了条必经之路把自己藏好，还假设了一二三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以及争对每种情况的ABC种对策——当年靳少爷在美国读MBA时，战略分析报告篇篇拿的都是最高分，扯远了。
　　总之靳少爷自以为算无遗算万事俱备只待时机，刚刚把枪摸出来还没来得及拉保险，忽然大堆警车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呼啦呼啦呼啸而至，噼噼啪啪打了一阵，又呼啦呼啦呼啸而去。像看电影一样，场子都清干净了，只留下枪还没来得及架好的靳少爷独自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吹西北风。
　　因为抓的是现场，证据确凿，那毒贩子及其一伙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别想重见天日。
　　所以靳少爷只得郁卒的从草地上爬起来，郁卒的拍了拍身上的灰，郁卒的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冷月吹了阵冷风，郁卒的跳上飞机回来了。
　　买卖没做成，钱当然也拿不到。他这趟就纯当出门观光旅游去了。
　　晏小青这会看着靳少爷郁卒的脸，有些于心不忍：“好啦好啦，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嘛。”
　　靳少爷一个眼刀狠狠劈过来。
　　他大少爷自从出道——当杀手——到现在，还真没做成过一笔生意。不是像现在这样，事到临头，被法网遗漏了多年的目标突然被警察给逮住给公办了；就是生意撞车，目标先给别人给宰了；甚至还有委托人关键时候突然和目标把手言欢多年恩怨一笔勾销，于是任务也取消了的；等等等等。
　　晏小青被靳少爷瞪得委屈，心想所以你就早点看开换个方式哀悼你那个短命的情人嘛。同情归同情，晏小青还没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你人都回来了，钱该付我了吧？”
　　晏小青是个玩电脑的，学名叫黑客，职业是情报贩子。
　　靳少爷每次接生意，都要找晏小青给他整理目标情报。当然大少爷这种粉嫩的新手用得着晏小青的地方多了，联系军火商甚至订机票订酒店都得给他一并包办才行。
　　晏小青倒不担心靳少爷没钱给他。不说靳少爷本身家底殷实，就算他不动留在靳家的底，每天对着各个证券所的曲线动动手指，也足够供应他绝不算简朴的日常开销。
　　靳少爷本就是金融界看好的天才，在他还没发神经跑到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怀旧之前，就连晏小青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也对他的名字耳熟能详。
　　嗯，当然他没想到能有机会和大少爷本人当邻居；更没想到这位上流社会的风云人物天之骄子，其真人会是这么个……德性……
　　靳少爷听他要钱，又横了他一眼：“我生意没成，你还想拿钱？”
　　“你生意没成关我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你的事！”
　　晏小青被靳少爷一吼，乖乖缩回墙角继续吃泡面。
　　又过了会，靳少爷脸色好看些了，主动说：“你捡回来那个……”
　　“云上。”
　　“嗯那个云上，你带他去看过没有？”靳少爷指指自己脑袋。
　　晏小青苦笑着点头。又想若不是靳少爷提醒，可能自己都不会发现云上有什么不对，看向靳少爷的目光一时充满崇拜：“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哼，你不知道酷和痴呆是同义词吗？”靳少爷眉毛一扬，傲慢的说，“能在我面前装酷的，那肯定是脑子有毛病！”
　　“……”
　　沉默了会，靳少爷咳咳，装作不经意的说：“是斗犬。”
　　“嗯我知道。”晏小青正想问你怎么知道，忽然又想起以靳少爷的身家背景知道并不奇怪，进而明白其实靳少爷早看出云上是什么人，只不过用了种比较婉转的方式告诉他。
　　泡面吃完，汤也冷了。晏小青自己进厨房收拾东西，趁着背对靳少爷的时候，有些迟疑的问：“那，你以前在靳家，也有很多保镖的吧……”
　　靳少爷发出个冷哼的鼻音。“这种我才不要。你想，那些连征服人心的魄力和自信都没有、只敢相信一个弱智的家伙，在现实里会是多么胆小卑微阴暗失败！”
　　晏小青心里咯噔一下，就像呼出了一口郁积已久的气，豁然开朗。
　　“少爷！我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这么帅哎！”
　　“恶心死了给我滚开！”
　　后来靳少爷总算心情好了，拍拍晏小青说：“那个云上，还在你家吧？”
　　“那我还能怎么办啊？”晏小青苦笑。
　　“切，你随便领到个没人的地方扔了不就行了？算了，反正你这人，心就是稀泥做的。”
　　“少爷，连称赞的话从你嘴里出来都格外与众不同。”
　　“谁说我赞你了？”靳少爷拿出钱包翻了翻，抽出张卡扔给晏小青，“算这次的报酬，多的部分不用找了。”
　　晏小青诚惶诚恐接过卡，翻过来覆过去研究了半响，抬头问：“这是什么？”
　　“购物卡你都没见过？”靳少爷很是鄙视的看。
　　“你给我服装店的购物卡干嘛？”现在的上流社会流行这么发工资吗？这酬金晏小青本指望着拿来买菜交房租，更别说卡上的店名还是晏小青这等穷人这辈子都不敢染指的地。
　　“那云上不是还在你家吗？去给人家买几件衣服，好好一个人被你给打扮得这么寒碜。”
　　晏小青要哭了：“穷人也有当帅哥的权利啊！”
　　“少爷我看着碍眼！”
　　事实证明，靳少爷对市井生活还是了解太少。那卡被晏小青捧回去，转头便挂网上卖了。

　　自从发现云上喜欢花，晏小青家里的花便一盆一盆多起来。
　　反正种花能陶冶情操——每次忍痛往外掏钱的时候，晏小青都这么安慰自己。
　　云上是个很好的花匠，大概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工作。晏小青趴在一盆茉莉前仔细观察，忽而看见绿叶中，有一粒粒绿色的小籽冒出来，小小的很可爱。
　　“云上云上！打花苞了！”一边叫一边忍不住伸出手去，忽然眼前寒光一闪，晏小青猛的缩回爪子滚到墙角，看着云上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收刀子。
　　明明是我的钱！我的钱！晏小青只敢在心里愤愤。
　　云上对着花时，脾气也会格外好。晏小青观察了会，小心翼翼靠过去。现在云上已经习惯他的靠近，只要他不去碰那些花基本不会做出危险性动作。
　　晏小青咳咳，云上专心浇花，没理他。
　　“云上，”晏小青琢磨着该怎么开口，“云上，你看，你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了……”
　　云上扭过头来看他。
　　晏小青继续斟酌词句：“哪，你现在，就算只为你自己而活了……”
　　“活？”
　　云上突然吐了个字出来，晏小青反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对上云上清澈有些迷茫的目光，心又软下去。“你看，”晏小青举起手贴在云上胸口，声音都不由放轻了，“心不是在跳吗？”
　　云上低头看他的手。晏小青想起云上的脾气，刷的把爪子缩回来藏在背后，扯出个笑脸。
　　“哪哪，反正现在你不用过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大家都是普通人，所以你平常——是不是——不要敌意那么重？”
　　云上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就是不要不管什么人靠近你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晏小青说完，迅速抬起手碰了一下云上的衣袖又缩回去，“你看，这不是没有什么关系嘛。”
　　“你，没威胁。”云上回答。
　　原来自己是被鄙视了……
　　“以你的身手，很少有人对你有威胁啦，所以平时上街什么的你也不用总是杀气腾腾的样子嘛。”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本以为是云上是给训练成这样，没想到他性格就是如此。晏小青感觉很挫败。
　　“那也不用别人碰你一下你就杀人吧？”
　　云上似乎在思考，他语言表达有些障碍，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不是要杀人，我杀人，不会让他知道。”
　　嗯……所以杀气只是用来吓人而已，没杀气的时候才比较危险？晏小青理清思绪立刻往后缩了好几步。
　　“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晏小青隔得远远的冲云上挥爪子，“要是别人只是靠近不碰到你，你就——不理他？你总是杀气腾腾的容易惹麻烦，你看你也不想惹麻烦对吧？”
　　云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扭头继续照料他的花去了。

　　云上洗澡出来，发现晏小青又趁他不在跑去看他的花——晏小青就是不长记性，一被警告跑得比兔子还快，下次照犯不误。
　　这次云上倒没做什么，晏小青之前喝了点酒，这会已经躺在花盆旁睡着了。晏小青一人呆着时，偶尔会心情不愉快。云上看得出来，他感觉很敏锐，如同野兽一般。
　　云上在晏小青旁边蹲下来，看他的脸。
　　想起他唯一服侍过的那位小姐，想起她说：“只为了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云上有些茫然。回忆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保护她，照顾她，包括种她喜欢的花让她开心，仿佛自己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她。
　　只为了自己而活，究竟是怎样呢？
　　他现在究竟为什么种花？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想找到一个出口，于是单纯的去做自己可以做的事。可是即使花开了又有什么含义呢？小姐并不在这里，也不会为了这些花展露微笑。
　　现在看这些花的除了他，只有晏小青而已。晏小青和小姐相差甚远。小姐即使开心的时候，也只会露出淡淡的微笑，典雅而安静；而晏小青——
　　“云上云上，结花骨朵了！”
　　“云上云上，花要开了！”
　　“什么？原来晚上花是会合起来吗？”
　　“啊啊，云上，有虫啊！”
　　云上很奇怪，怎么丁点大的事都能让晏小青兴奋上许久，即使明知自己不会回答，还是乐此不疲的对他说话。后来连云上自己也开始注意一点点细微的变化，然后等待晏小青的反应。
　　晏小青说他现在就算是为自己而活了，那究竟，是什么样呢？
　　云上俯过身去，抓起晏小青的手贴在自己胸前，静静感受。有一点点暖意透过衬衣传递过来，而后慢慢升高。
　　晏小青说，这样就能感觉到自己活着了。
　　“嗯？”晏小青在睡梦中喃喃了句，没醒。
　　云上望着他想了想，决定把他送到床上去。于是起身把晏小青抱起来。
　　不是很顺手，有点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