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俯首称臣

　　当他们到达位于日喀则的酒店时，天已经全黑了。

　　钟亦心也数不清自己今天在车上睡了几个小时，被人叫醒的时候，她迷茫地睁开双眼，看见周围陌生的景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她人在西藏。

　　所有人的背包都堆在后座，钟亦心机械地下车，动作迟缓地从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登山包里找出自己的，正要往前走，旁边却有人跟她搭话。

　　“嗬！这么重的包啊，你背得动不？”

　　钟亦心回过头，看见那个老跟何美佳混一起的胖子正靠在车前，他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车上人都管他叫胖子，她和这人隔了一排座位，到目前为止，她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谢谢，不用。”钟亦心礼貌又冷淡的拒绝，再跟着人群朝酒店里走。

　　她身形瘦削娇小，裙摆在夜风中柔软的摇曳着，那么大的登山包背在女孩的背上，让人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朝后摔倒。

　　她步子不快，却走得很稳，姿态矜持而挺拔，像只高贵的小鹤。

　　“胖子，你又看上这个了？我劝你算了，这女的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到手的。”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对胖子说。

　　“几个意思？”

　　“你看她手上那块表，这个数！”他朝胖子比了个三，“有钱人！不是你发几个红包吃几次宵夜能搞到的！”

　　胖子笑骂道：“老子就看看，谁说要搞她了？”

　　他笑得满是猥琐，话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高大的身影已走至近旁。

　　“让开。”

　　陈嚣面容冷淡，个子高两人足足一头，他身上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眼眸冷淡幽深，压迫感极强。

　　他语气不善，明显带着不耐烦，胖子听了心里一阵不爽。

　　自打中午吃饭时何美佳主动对他示好，胖子就看他不顺眼了，不就比他瘦点高点吗，还是个已婚男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胖子忍不住想刺他几句，却触及到陈嚣森冷的余光，他喉头一梗，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

　　片刻功夫，陈嚣长臂一伸，将后座里的登山包捞出，背到肩上便离开了，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刚在钟亦心那儿讨了个没趣，又被这男人激了一肚子哑火，胖子发泄似的，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

　　酒店房间两人一间，等钟亦心来到大堂时，司机和前台照着预定名单给团友分配好房间，简瑶早说过要和她一间，一看到她，就开心地挽住她的手臂，两人一起朝楼上走。

　　酒店只有四层，没有电梯，她们的房间在二楼，很快就到了房门口。

　　“这里哪里像三星级啊，看上去像闹鬼的酒店，都不知道热水够不够。”简瑶用手中的房卡打开房门。

　　房间不大不小，两张床，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洗手间在最里面。

　　“还算干净，将就住吧，反正就一晚。”钟亦心了解过这边的环境，西藏不比大城市，整个省就只有拉萨和日喀则有大医院，这间酒店至少也算干净整洁，她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

　　在外人看来，钟亦心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衣食住行样样上等，哪里会是吃过苦的人，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幼时跟着姚珊那几年，姚珊出门玩晚了，会忘记她的存在，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后来姚珊嫌烦，把她送去外婆处照顾，这才结束了她上顿不知下顿的日子。

　　因此，钟亦心常常觉得自己相当矛盾，她能任性到买一部银色超跑的原因只因它的颜色衬她身上的衣服，也能随性到和赵锦橙挤在路边摊的小桌椅上吃一碗十几块钱的麻辣烫，如果她穿越到《豌豆公主》这部童话里，她大概率会被当作假公主赶出来，她根本不觉得一粒豌豆有什么要紧。

　　钟亦心径直走到外侧那张床边，解下背包靠在墙边，她拿出收纳好的洗漱用品，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她没关门，简瑶也跟了进来。

　　“你稍等，我马上洗好。”钟亦心脸上糊满细腻的泡沫，她随意揉了两下便要冲掉。

　　简瑶摇摇头，目光落在钟亦心摆在洗脸台上的瓶瓶罐罐。

　　她认识这个牌子，去年她用了整个暑假打工赚来的钱，狠下心去专柜里买了这个品牌的经典精华面霜。

　　她心内暗忖，如果要买下这些，要打几份暑假工才能买得起呢？

　　她盯着镜中人扎起头发露出的那块雪白粉颈，心里突然百感交集，有些不是滋味。

　　她收回眼神，朝钟亦心笑笑，“我不用洗手间，就是问你待会儿要不要一起下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当然，要不你先下去，我待会儿去找你。”钟亦心洗完脸，开始做护肤程序，这里太干燥，紫外线又强，她可不想晒成非洲人回去。

　　“不要紧，我等你。”说完，简瑶仍未离开，欲言又止。

　　钟亦心问：“怎么了？”

　　简瑶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小声问：“你和那个长得很高的男人是不是认识啊？”

　　钟亦心微怔，笑着反问：“怎么这么问？”

　　“不是啦，我不小心看见你们在车里说话，他还给你巧克力，我就随便一猜。”简瑶解释道。

　　钟亦心垂眸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用最快速度将洗手台上的东西收拾好，便和简瑶一起下楼。

　　简瑶不好再问。

　　一天相处下来，她只觉得这位姓钟的女孩态度模糊，待人接物的态度介乎于冷淡和礼貌之间，她亲切得让人如沐春风，但却是那种接近不了的风。

　　简瑶见她举手投足皆是气质，已隐约猜到她家世不俗，她早晨在车上向对方示好只是为了摆脱她讨厌的何美佳，现在想起来却觉得自己姿态过低，要知道，这种富家小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追随者。

　　她或许觉得自己谄媚？

　　胡思乱想间，她们已走出酒店大门，刚好碰见周娜娜和她男友，还有团里的大四学生杨嘉齐，他们也要去吃饭。

　　周娜娜一见钟亦心便十分热情地拉着她往饭店走，在羊湖时简瑶看到她们在一块儿拍照，此时看见她们有说有笑，心中不免生出几份异样。

　　她松开挽着钟亦心的手臂，默默跟在后面。

　　饭店里坐着不少都是游客打扮的人，店面不大，一口四川口音的老板招呼他们找位子坐下，简瑶发现陈嚣一人坐在一张桌前，眼睛一亮。

　　“咦，那边有位子。”

　　陈嚣循声抬头，刚好望见钟亦心的眼神，她也在望着他，可经过下午的巧克力事件后，他觉得钟亦心根本不是在看他，只是在看他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他们坐到那张桌上，钟亦心坐在陈嚣对面。

　　刚才周娜娜的照片不小心传到了陈嚣手机上，钟亦心并未让她再发一遍，一来她不想张扬此事，二来她想着，反正是发给陈嚣了，她晚些时候要回来就是。

　　一路上她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当着一桌人的面更不好管他要照片，只好暂时按捺下来，先吃饭再说。

　　这是家小饭店，晚上只提供炒饭炒面水饺一类，钟亦心点了份炒面，等了好久老板娘才把他们的餐送上来。

　　众人饥肠辘辘，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餐一上来，都跟看见了天使一般，拿起筷子就开吃。

　　钟亦心那碗面明明和陈嚣的一样，她却觉得他碗里的青菜比她多，忍了好久才忍住从他碗里抢青菜的冲动。

　　是她的眼神太直接吗？陈嚣竟然默默地将自己的盘子朝后移了几寸，并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哼，小气，不就给了她三瓶葡萄糖，一块巧克力吗，瞧把他心疼得。

　　钟亦心挑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她总觉得对面那碗看起来更好吃。

　　“小杨，你怎么不吃？”周娜娜好奇地问杨嘉齐。

　　他也是一个人过来旅游，从上车便坐在角落里，他外表清秀，长相不错，颇有小鲜肉的气质，只是有些害羞内向，何美佳没事很喜欢逗他，他也不接茬，只是脸红。

　　经周娜娜一提，他们才发现杨嘉齐根本没动筷子，他点的那碗炒饭一口未动。

　　周娜娜男朋友劝他：“味道还行，赶紧吃吧，你不饿啊？”

　　杨嘉齐不太自然地笑了笑，说：“我……不是很饿，不太想吃。”

　　“现在都快九点了你还不饿啊？天，别告诉我你们男孩子也要减肥。”周娜娜捂嘴轻笑。

　　杨嘉齐表情羞赧，手指在桌面上不安分的绞在一起，似乎非常煎熬。

　　钟亦心看他的反应，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对杨嘉齐说：“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

　　杨嘉齐抬起眼睛，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桌上几人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他们谁也没朝这处想。

　　“你等一下。”钟亦心当即站起来，她走到后厨门口问老板要了只勺子，回来递给杨嘉齐，“吃吧。”

　　杨嘉齐眼神微怔，透出微弱的光芒，他羞涩地看着钟亦心，又不敢多看，低声道了句谢谢，就着她给的勺子开始吃饭。

　　周娜娜忍不住感叹：“小钟你好细心，居然能想到这点。”

　　“我只是随便一猜。”钟亦心浅浅一笑。

　　“我猜，谁以后做你老公，肯定很幸福。”周娜娜由衷地说。

　　钟亦心差点被呛到，她抽张纸巾擦了擦嘴，神色古怪地看了眼闷头吃饭的陈嚣，他好像根本没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瑶忽然插话：“小钟有男朋友，今天不停给她发微信呢，好像叫梁什么。”

　　她讲话向来轻声，此刻却突然拔高音量，像故意说给谁听。

　　钟亦心心里有些窝火，她明明在车上已经向她说过那不是她男朋友，更何况只有三条消息，哪里来的不停发？

　　“我吃完了，先上去了。”陈嚣放下筷子，起身离开的时候，凳子发出一声粗嘎尖锐的噪音。

　　因家教的缘故，她不擅长嘲人发脾气，更没兴趣对一桌陌生人解释自己的个人状态，钟亦心压下心头不快，打了声招呼也跟着离开了。

　　这边昼夜温差大，晚上气温只有几度，她出来时穿得单薄，冷得加快脚步朝酒店方向走。

　　在狭窄的走廊里，陈嚣就在她眼前几步，可男人步子迈得大，他腿又长，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钟亦心突然开口叫他：“陈嚣！”

　　没人回答。

　　钟亦心蹭蹭迈着小步跑上台阶，看见陈嚣正地靠在房间门口，眼神淡漠，眉宇低压。

　　“把照片发给我吧。”她停在走廊处，并未走到他跟前。

　　陈嚣回答：“什么照片？我不知道。”

　　钟亦心没想到他会装傻，闷闷地走到自己房门口，想开门，却想起房卡在简瑶手里。

　　她准备下楼找简瑶拿房卡，却突然感觉鼻间一暖，似有液体滑落，她伸手一抹，指尖已沾上几丝殷红。

　　“滴”一声，她听见房卡感应开门的声音，钟亦心心里一慌，想也不想，下意识地朝陈嚣那边跑过去，所幸，在他关上门之前截住了他。

　　“你干嘛？”陈嚣莫名其妙地看着拿手捂住口鼻的钟亦心。

　　她的声音模糊不清，眼中带泪：“我……流鼻血了！”

　　陈嚣眼神略沉，他抓住钟亦心的手腕朝下拉，还真流鼻血了。

　　她看上去委屈极了，又要拿手去捂，陈嚣拉着她的手就朝屋里带，“捂什么捂，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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