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就不洗白

　　镜中映出一个年轻的白人男性。

　　发茬是深色，虹膜浅得近乎黄色，皮肤是自带滤镜似的瓷白，还挂着荧绿色的营养液。这液体的质感稠如胶水，隐约泛光，被室内的冷光灯一照，有种果冻似的黏糊感。

　　凯恩盯着边框缠有复杂花纹、和占满背景的杂物堆格格不入的古董镜子，慢慢地单手揩了把脸。

　　脸颊处的绿油油随他的动作被刮下了一部分，触感比冰块更冷，比糖浆更粘，但总体来说，它是湿润的。

　　而他额际贴的折叠便签条是干爽的。

　　一百二十秒前，他在窒息与寒冷的双重压迫下自一台棺材般的培养仓中揭棺而起，合金与玻璃在他的双手间如碎纸一般破碎，可是，这张外表再普通不过的便签条始终固定在他脑门上，对折得好好的。

　　凯恩是个穿越者，已顺利行走过数个不友好世界，醒于陌生环境对他来说不奇怪。但能在表象上无视客观物理规律的东西，他还是头一回睁眼就碰到。

　　这类玩意，不是顶级的魔法，便是尖端的科技，运气再不好点干脆与该世界的运行相关。而鉴于他目前尚未察觉到丝毫魔法力量的波动，第一项可以暂时排除。

　　科技层面的纳米机械组合更不可能。切换至他目前掌握显微视力的极限、以普通人类视角为基准放大两百倍的角度看去，这张纸条内，淡黄的纸纤维互相绞合，边缘亦如同所有正常便签条那样微微卷曲，像是被谁随手扯下，又随手一贴。

　　毫无疑问，它属于更高级别的产物。留下它的人或非人，能力等同、甚至远远高于他，业已触及到了“规则”的层面。

　　凯恩谨慎地并拢食指与中指，按住那张小小的折叠纸张的角落，像刮奖似的慢慢地往下挪，决定一个不对就按回去。他没敢直接撕，谁知道这种等级的东西，撕了会不会让他直接身首分离，开了会不会让他的头盖骨跟着打开——

　　几行潦草的方块字暴露而出。

　　【纠正世界偏移】

　　【已知铁罐变白。队长九头蛇。蝙蝠——】

　　凯恩：“……”

　　凯恩沉默了两秒，一把将便签条薅了下来。

　　干燥的纸张发出摩擦声，他的颅骨并未因此起飞，什么脑补的意外状况都没发生。

　　这是他自己的字，最初的那笔字体，不工整，连笔，仿佛时刻匆忙，远不能和他觉醒穿越异能、磕下NZT-48点亮书法技能后的相比。但在最危急的时刻，他认得出来。

　　看来这里的他遭遇了什么重大事件，以至于特地想方设法留言提醒此刻的自己。毕竟，他的记忆尚停留在上个世界的LV-223行星，他烧烤了抱脸虫。

　　抱脸虫的外骨骼很硬，难以入味，需要腌制很久，口感像是凤爪与老鱿鱼触须的结合体，肉还奇少。吃个新鲜尚可，论性价比，真心不如逮只大龙虾……

　　……好吧。不知这回的载体在池子里泡了多久。他很饿。

　　凯恩重新环顾四周。既然是自己的安排，那么，这个开局地点应当不是什么秘密生化基地，而是一处伪装成仓库的安全屋。

　　醒时，自己所在的培养仓正被箱箱柜柜埋着。按自己的习惯，衣服、食物和身份证明大概率就藏在这些杂物里。

　　最好还能有条毛巾或浴巾之类的。虽然他不是多讲究的人，但糊一身营养液实在不爽。

　　凯恩抓着纸条，迈开脚步，正打算边走边继续研究，忽然一顿。

　　有什么即将降临——不，已经降临！

　　凯恩几乎下意识地抬起头，而在同一时刻，猩红的激光光柱从天而降，有若两把红色巨矛当头而来！

　　千分之一秒内，凯恩被气化。十分之一秒内，封闭空间中无处可去的气浪堆叠，爆火乍产生，整处建筑被推平，浓烟、杂物与火焰纠缠，巨大的尘埃柱与飞快上升的热气涡旋相勾，蘑菇云点亮了荒芜的灰白冻土。

　　一张外观普通的纸条被风卷入半空，其上，字迹一闪。

　　……

　　凯恩猛地掀开培养仓，惊疑不定地打量周围。

　　一模一样的杂物堆，一模一样的合金玻璃“棺材”，一模一样的、带点儿放射性的荧绿色营养液。

　　就在刚才，他以为自己死了，得从本地的冥界重来，或者干脆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但是没有。

　　他回到了三分钟前，脸上贴着那张纸条，那纸条连方向都没变。

　　凯恩摘下纸条，瞳孔微缩。

　　第一次展开时，它是密密麻麻的。而现在，它少了一半的名字。

　　记忆是绝大多数智慧种族进行思维活动的基础。在觉醒穿越技能之前，他的记忆力就非常好。也正得益于此，他转悠过十来个位面，从《生化危机》世界的改良版T病毒，到《永无止境》世界的透明小药丸NZT-48，适合强化自己的都给安排上了，可谓想过目不忘便能过目不忘。

　　可是，他眼下却没法回忆起那些名字了。

　　“我留了张条，确保自己醒来后能直接了解环境，并且有意外则启动读档？读一次档抹去一次名字以凸显重要？”

　　凯恩自言自语地分析。

　　在看到“铁罐”、“队长”、“九头蛇”这些名词时，他便明白，自己进入了超级英雄们的世界。即使后边多了不符合漫威画风的“蝙蝠”两字……好吧，DC和漫威合体了，但那也是超级英雄的世界。

　　然而，瞧瞧他遭遇了什么？开局杀？

　　——老子堂堂穿越者，肉身降临过《黑暗之魂》还笑到了最后的硬核玩家，这回更是有“Save-Load”，俗称SL大法的存档-读档大法保驾护航。

　　都能存档了，还用怕谁？

　　凯恩自信满满，他顶着纸条离开了培养仓，开始翻箱倒柜。

　　看纸条没有意义。首先，他虽不算超级英雄们的铁杆粉丝，但也大致看过漫改电影，打过游戏，补过有兴趣的漫画，对著名人物均有一定认知，再不济也是脸熟，有不对妥妥能发现。其次，这是个跑偏了的世界，过于依赖情报有概率被情报坑到。

　　再次么，万一他又要读档，这见鬼的会忘啊！

　　凯恩套着内裤，肩头搭着一件浴袍，浴袍口袋里放着把槍。他维持着检查钱包内是哪国钞票的姿态，面无表情地仰头。

　　太棒了，这一回他呆到了一百九十秒。存活时间整整多了十秒钟呢。

　　猩红色的激光光柱垂直而落。

　　……

　　凯恩在营养液中睁开眼。

　　两次如出一辙的死亡让他很不爽，两次复活在同一个地方让他更不爽。

　　他的瞳光灼灼，似有火焰要喷薄而出，但他没做任何多余动作。以最快的速度，他扒开培养仓旁的箱子，套上衣物，边扣扣子边往门口冲，甚至来不及擦去身上的荧绿。

　　离开前，他终于见到了所处建筑的全貌。这是间类似猎人小屋的木屋子，建在高磁纬地区。鲜艳的新绿色极光横亘了大半个天幕，群星点缀其间。

　　闪耀的北极星证明他正处于北半球，地衣、苔藓和广阔的永久冻土证明这里是个无人区。

　　零下十几度的寒风迅速把糊在他体表的营养液吹成冰壳，狂舞的雪尘中两道猩红的光矛仿佛探照灯自天际落下。

　　正艰难跋涉的凯恩看得清清楚楚，光源的尽头是近地轨道。

　　他默默算了算这个档的存活时间，一百八十五秒。

　　——见鬼了，哪路神仙这么没公德心？躲在轨道上放冷槍？

　　骨骼消融前的最后半秒，凯恩竖起中指。

　　……

　　死了三次的凯恩表情漠然地套上衬衫和长裤，取下黏在头顶的便利贴，放入口袋折叠。

　　DC与漫威合一的偏移世界。轨道。猩红激光。

　　三词相加，他对嫌疑人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超人，地球名克拉克·肯特，氪星名卡尔-艾尔的著名超级英雄，会飞、且拥有热视线为攻击手段的氪星人。

　　假如藏在轨道处的激光发射者真的是超人，他该先撤退再做打算。问题在于，他被气化了三次。

　　这或许是仁慈，一瞬间放到极大功率的高温将人类的皮肉连同骨骼一并烤化……但作为它的直接受益者，凯恩极其不爽。

　　——当我没有外挂么？没外挂我跑战场无双满地走拆城碎星多如狗的超级英雄世界来干什么，嫌活得太长了？

　　凯恩的手按在破口的培养仓上，刹那间，这座机器便拆分成了无数个细节剖面图涌入他的意识，又于刹那间解体、沙化、重组。

　　只要能以需求改变物质的微观结构，无论该过程是使用魔法和神力，还是精神力与灵能，抑或是纳米机械重组，乃至拿极精细的镊子去戳，都算正式踏入了造物主的领域。

　　在此登神之道上，对分子的掌控，算是一步。在这一等级，常见的材料不再成为阻碍，能从空气里抓出水团。对原子的支配，又是一步。在这一等级，可以自由控制碳原子排列成钻石，还是组合成纳米管。

　　但这些，只是基础。好比读书前熟悉字母，算题时认识数字……当控制力的精度深入原子核，这才算由鲤鱼跃过龙门，自此之后，点石成金不是梦想，玩弄物质世界近在咫尺。

　　凯恩就卡在门下。他摸到了原子内部结构的门槛，能将物质重组循环，离象征着正式质变的原子核还有段路。不过，配合穿越者自带的信息优势，这也足够他在绝大多数世界横着走。

　　这一范围也许不包括日常毁天灭地的超级英雄世界，但，至少能保证他打上一架，死前解口气。

　　六十秒。

　　凯恩衣着整齐，培养仓重新组合，半成机槍，半成沉黑的盔甲。

　　“不管你是谁。”

　　凯恩咬牙切齿，淡色双眼狞亮如金，汗珠不断从还没来得及催生头发的头顶与鬓角滑下。盔甲的表面循他的声音勾勒出古朴而玄奥的符文。每逢一个符文印下，盔甲便亮上一分。

　　一百二十秒。

　　曾是黑色的盔甲彻底成了亮银色。凯恩走过去，防具自动打开。他环住机槍，调整呼吸。

　　一百八十秒。

　　猩红的光束照亮夜空，凯恩扣紧头盔，向天空张开双臂。

　　在他的手势之前，整座木屋霎时腾空而起，雪尘迸开，所有的物质与杂物尽数化作尖锐的子弹。古朴的花纹在弹头自发书写，以逆地心引力的方式、以不亚于火箭的速度向轨道倾泻。

　　而轨道处的光束亦于斯止息。

　　锥形音爆云拖出巨声，北极的夜幕中铺开一条燃烧之路。

　　超人自近地轨道而来。

　　白色的披风，黑色的紧身衣，鲜红的S挂在胸口，湛蓝的双眼映着空中绚烂的极光。

　　他悬停于升起的弹幕之前，目光微顿，眉头微蹙，旋即又恢复成一尊标致的石膏神像。

　　第一秒，他绕过了弹药。第二秒，他现身于凯恩的身前。

　　“醒了？”超人淡淡地说，“跑吧。”

　　凯恩：？？？

　　你要我跑我就跑？我多没面子？

　　超人说完眼眶骤亮。凯恩冷笑，汹涌的黑色雾气自他盔甲上奔涌。在精细到原子级别的控制力等级上，雾霾防激光不是玩笑，镜面反射更不是。

　　被折射的热视线划破了北极的夜。灼灼的金色火焰于凯恩眼中腾起，那些升起的物质复落，风暴与寒风相合，组成物质与暴风的墙，组成他的盾。而超人蹬地，冻土在他的施力点延出无数裂缝。

　　裹挟闪电的龙卷风在超人面前被分开。机槍倾泻子弹，子弹也在超人面前回弹。超人如同一把白色的刀，破开了一切阻碍，一切攻击，一切防御——

　　他消失了。

　　凯恩略带惊奇地看着胸口透出的利刃。那个漫画中电影里素来徒手攻击的氪星紧身衣不知从哪掏了把匕首。这匕首金属挺特殊，似乎克制自愈和精神力。它的刃从他的后心扎入，正胸刺出。

　　反正能读档，反正留条的是自己，凯恩赌泡着自己的发光营养液里含有氪石成分。

　　所以，他将它稍微提取了一下。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其它尽属于障眼法。他期待着超人的近战，掏他心扭他脖子都行……万万没想到，超人不仅用起了工具，还竟然用出了背刺！背刺完竟然还借惯性退开了！

　　凯恩摔在地上，紧握的手指伸开，一捧荧光绿咕噜噜地滚远。在他迅速模糊的视线里，超人踉跄了一下，随即，熟悉的猩红热视线。

　　熟悉的黑暗降临。

　　……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醒来后的凯恩平静地抱了箱子，平静地割开右手手腕，平静地端详了几秒头回苏醒时看到的古董镜子，平静地把深可见骨的伤口按在镜子上，用血照着镜框边缘的花纹画出一组符号。

　　被毁尸灭迹了四次之后，他的运气貌似探底回升了。赤红泛金的血液没入，镜子如水波一般荡漾起来，现出一条对着河的街道，街道尽头隐约可见一座拥有两座高塔的上开悬索桥。

　　伦敦塔桥。

　　凯恩：“……”

　　凯恩的嘴角抽了抽。

　　经历了四次字面意义的热血涂地后，他暂且冷静了下来，不得不考虑换个方向，这也是为什么他忽地想起了醒来时见到的镜子……

　　而他好像也确实找到了当前唯一的活路。

　　可是，DC世界里，常驻于伦敦的著名人士他暂时只能想起来一个……

　　——因坑队友而闻名业界，乃至蜚声天堂地狱的康斯坦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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