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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章：《牢丸汤》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龙。
於潜县 ，没有龙，只出产地头蛇。
若说地头蛇，於潜县内阮郎灏君当属其中翘楚。
——《贞元宗卷於潜县志》
“公子，要买花吗？”
“有什么花？”
灏君摇晃着青竹扇，连地上的大小花盆都未瞥见，便细细的盯着卖花女的容貌。
“公子，这里有迎春、瑞香、鸢尾、石斛、水仙，若是公子喜欢花树，这里还有桃花、梨花、海棠、银杏、连翘。 ”
“公子买了这花，不用等到清明，这些话，就会开了。”
灏君这才扫了一眼满地的花盆与竖着摆放的树枝，悠悠说道：“不知姑娘芳名？”
“贫贱之女，哪里有什么芳名，公子可以称呼奴家为商氏。”
“商氏 ？”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竟是妇人？灏君用青竹扇抵着下巴，瞧着小姑娘撒谎会不会脸红，小姑娘面色不改，他挑了眉，在手掌上轻轻敲打了三两下。
“於潜县的商家，没有几户，姑娘真是嫁给了商人妇？”
灏君眯了眯眼睛，於潜县的商家不多也是不少，但能够数上大家的商氏，数一数二。
“商家大户，贫贱之女不敢高攀，奴家卖花，是小本经营，夫家也是小门小户，奴家和夫君平常度日，已然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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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要买花吗？”
“商人妇，你不识得本公子了吗？”
豆蔻年华的卖花女抬起了头，灏君笑了笑，“真的不认识了？”
她迟迟没有言语。
“繁华的十三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将我忘了，也难怪。”
她还是没有言语。
他弯腰低下了身子，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素绿色的花盆，花盆中一株迎春含苞待放。
他用扇尖挑了一下迎春花的花骨，悠悠道：“这迎春花看着很好，只是它太过害羞了，我挑着，才能将花骨朵的纹路看清楚。”
“公子喜欢迎春花吗？”
他抬起了头，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你觉得我喜欢不喜欢迎春花呢？”
卖花女依旧无言。
“这花，你要买吗？”
卖花女抿唇，缓缓开口：“摆放在地上的花盆和树枝是要卖的，但是有一株迎春花却是客人已经预定下的，公子若是喜欢迎春，奴家再从四处为公子寻一株好的，这一株迎春花，公子还是让他在这里放着吧！”
“姑娘说的可是本公子看中的这一株迎春？”
“公子，买什么东西都是要讲究先来后到的，别人已经定下的东西，奴家不能再给公子了。”
“可是，本公子我这次不想空手而归了。”
一株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在地上平稳的放着，一个男子，一个姑娘，隔着花木，四目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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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了，买花了，买花了。”
卖花女站在摊前，摊前的花都开了，於潜早市的第一只蝴蝶落在了迎春花上。
“商氏，才是早春，你便招蜂引蝶了。”
妇人的嘴间长了黑色的痣，卖花女听老人说过，这种痣，唤作美人痣，有这种美人痣的女子，长大之后，会很好看。
但是，这种痣，还有老人说，这是荡、妇痣，这颗痣——会带来无数的桃花，很能招蜂引蝶。
妇人是东市的杀猪女，卖花女不晓得，妇人年轻时，是如何的模样，是不是好看。
卖花女看着妇人青色衣衫上分不清是油渍还是血渍的污渍，委实，她现在，很不好看。
“你别这样瞧我，岁月是把杀猪刀，你若是到了我这把年纪，妥实更不会好看到哪去。”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卖花女如今豆蔻年华，美貌如花，岁月荏苒，也会老矣。
“我若变为了白发银丝，成为了老太婆，便会像花盆中的枯花，不会有人想看，像仍在地上的鸡肋，不会有人想要捡起。”
杀猪妇人瞧着她如花的面容，冷哼了句，“你在这里卖东西，我管不着你，但是，你若影响了我做生意，那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我打扰到了四娘卖东西吗？”
西市的花，东市的肉，东西两地，相隔数里。
一竿子能够打这么远吗？
“官兵从东市而来，我的猪肉摊子最先受连累，如何都逃不过。”
卖花女眼眶红了，她巴巴的看着妇人脚底的迎春花，官兵从东市而来，马蹄踢翻了摊子，卖肉妇人都来不急躲，如何能够逃得过。
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地上的肉，只能任人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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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四娘，今日的肉是怎么买的？”
黄四娘家的肉，价格有起有落，全靠四娘的心情。
猪肉的价格涨了，茶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也涨了，猪肉的价格落了，别的仿佛也都落了那么一厘。
天晴，天阴，仿佛都是看四娘的脸。
於潜县城老百姓总结出了一句话：四娘的脸，活脱脱的是一幅苍天大地晴雨表。
“黄四娘，肉是怎么买的？”
摊前老媪有些肝颤，黄四娘面无表情，今早还走神了，猪肉的价格恐怕是又要涨了。
“一文钱一斤。”
老媪喜形于色，“猪肉的价格还和昨天一样呀~”
老媪开心的像个孩子，奈何腿脚不太利索，要不然早就手舞加足蹈了。
“说话太快，有些囫囵了，一文钱一斤不错，只是不够这杆秤了。”
老媪抖着嘴，“还是又涨价格了啊！”
黄四娘家买猪肉买了多年，在这十三街内，信誉是没的说的，这一杆秤多年都是平平稳稳的。
“黄四娘，这价格怎么又涨了啊！还让不让老夫我吃猪肉了。”
“老媪，这猪肉的价格，也不是四娘我能够决定了的啊！”
老媪看着白花花的猪肉，咽下了一口唾沫，“来一两猪肉好了。”
黄四娘从一整块猪肉上面割了一小块红肥相间的肉，用粗麻布裹好，“老媪，到今日，我黄四娘不欠你猪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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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四娘家的猪肉从不赊账，你买或不买，猪肉就在那里，不多不少。
你买或不买，猪就在那里，该杀还是要杀。
“黄四娘，这是今日的肉钱。”
“老媪，你家女儿也不小了，每日烧钱，哪里是个头呀！”
老媪叹了声，“黄四娘，於潜县内，谁不晓得老妪我家的姑娘有西子病，媒婆连我家的门前都不愿意经过，又有哪家公子想要我家姑娘呀~”
“西子病难医，这些年石老太你一直在我这里割肉，每月一文钱，这一文钱，是如何挣得的，於潜县谁又不晓得，一年，两年，三年……石老太，你不可能照顾石姑娘一生。”
“黄四娘，我老妪既然都照顾了她十四年，也不怕赔上我这残生，只要我能够活一天，我便会照顾她一日。”
黄四娘握着手中的一文钱，笑了笑，“石老太，你又能够照顾她多久呢？”
“黄四娘，一两猪肉。”
黄四娘将一文钱收入了囊袋中，拿起了剔骨刀，从龙骨上切了一块骨肉。
龙骨，脊椎骨，骨多肉少，最适合熬汤。
“石老太，瞧瞧你骨肉嶙峋，这块龙骨，你拿回家去给石姑娘熬汤吧！这般，你好歹也能够喝上一口。”
“今日龙骨卖不出去了吗？”
石老太有些迟疑，看着黄四娘手中的一块骨头，大户人家最是喜欢这样的骨头，龙骨今日是剩下了，黄四娘才会如此好心。
“石老太可晓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石老太看着那块只有骨，没有肉的龙骨，石老太没有什么才学，嚼不出什么文字，但是，骨头给狗的场景，她还是见过的。
“谢过黄四娘了。”
“石老太，你家姑娘是有西子病，但是，她也是有西子貌的，石老太若是不让她藏着掖着，石姑娘也许能够嫁个好人家。”
石老太愣了愣。
“看来我想的没有错，石老太年青时，便是於潜县的一枝花，石姑娘是石老太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能够像传言中的不能见人呢！”
石老太已然石化了。
“石老太，若是哪一个月你没有得到一文钱，你家姑娘的身子又要靠什么肉养着呢？”黄四娘笑着道：“比干挖心，石老太要挖自己的肉吗？”
黄四娘将一块龙骨用麻纸裹好，捧着龙骨，手伸到了石化的老太太跟前。
“石老太，这是你的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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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肉的价格一天一变，每一天，都是一个数目，不带重样的。
石老太在摊前晃悠来晃悠去，就是不靠近摊子。
“石老太——”
黄四娘将刀放在了案板上，开口唤了一声晃悠的她眼晕的老太太。
石老太踱步走到了案板前，黄四娘一脸关切的问道：“石老太，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生病了吗？”
石老太张了张嘴，没有言声。
从石老太张的口中，可以瞧见老太太黑小又缺了口的牙齿，她咬了一下发白的唇，黑小的牙齿露出，“黄四娘，我来这里买了多年的肉，可不可以，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上，给我割上一两猪肉。”
“石老太，你在我黄四娘这里买了多年的猪肉，很是清楚我家的规矩。”
“我就要一两猪肉，几日后，就将一文钱给你。”
“几日后？”黄四娘笑了笑，“石老太，我进货也是要先交钱的，没有钱，哪有这份肉。”
石老太太咬着唇，发白的唇染上了血色。
“没有肉吃，石老太太便要吃自己的肉吃吗？”黄四娘用刀子划着一片肉，将肉分成了一条又一条，“石老太都这般馋肉了？石姑娘一顿没有吃肉，不会死掉的。”
石老太太跪在了摊前，叩首，“黄四娘，求求您了。”
“石老天，你想要吃肉，也是有法子的。”
石老太抬起了头，灰暗的眼眸中有了一丝光彩，千年的铁树仿佛要萌芽出了花骨朵。
“石老太，你家女儿有位公子看上了，只要你同意，他可以出一两白银。”
“一两白银——”石老太身子僵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石老太手掌扶着地面站了起来，道了句：“黄四娘什么时候做起媒婆的差事来了？”
“黄四娘我不是管闲事的人。”
“石家是清苦，但是我老妪绝对不做卖肉的事。”
黄四娘冷哼，“你和你家姑娘实打实是茅坑里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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