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宝莲寺在半山腰处，是一座小寺庙，供奉着一尊佛像，多是山下的村民上山祭拜。

　　自从怜花老祖出现之后，山上危险，这座小寺庙便渐渐断了香火，人迹稀少。朱门红漆斑驳，莲台上落满了灰尘，一阵寒风从破窗口吹进来，经幡飘动，碎木屑簌簌落下。

　　姜云离抱着柳玉然走了进来，见到里面脏乱的地面，脚步一顿，面具挡住了脸色，看不清楚表情。但是，石杏儿难得有眼色一次，她热心地说道：“我马上收拾。”

　　小姑娘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小块干净的地方，铺上一层稻草，道：“我已经收拾干净了，您将阿玉放下来吧。”

　　这地方恰好在佛像背后，没有呼啸的北风，稍微暖和些。

　　姜云离没有挑剔，将柳玉然缓缓放下，却在分开的那一刹那，柳玉然身体一颤，伸手胡乱一抓，低声呢喃道：“好冷啊，不要离开我。”

　　被抓住了胳膊的姜云离，左右为难，他第一次与人这么亲密的接触，十分尴尬，只能任由柳玉然死死地抓着他。

　　他半跪着，单手抱着柳玉然，护着她，不让她摔倒，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又为她运转灵力疗伤。

　　在这静谧的氛围下，柳玉然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咕噜一句，“阿娘，我好冷啊。”

　　姜云离：……

　　石杏儿年纪小，绷不住笑了起来，引来了姜云离的眼神杀，她立刻惊慌地捂着嘴巴，呜呜道：“这里太暗了，我看到前面有蜡烛，我去拿。”

　　石杏儿磨磨蹭蹭地找到蜡烛，又费了一番功夫找到火石，而后端着燃烧着微弱光芒的蜡烛去后面，姜云离已经为柳玉然疗好了伤。

　　他脱下深红色的外衫，裹在柳玉然的身上，道：“你过来抱着她，我出去一趟。”

　　石杏儿发现这个古怪的面具人在和她说话，马上放下蜡烛走了过去，接过病重沉睡的柳玉然，怯怯地道：“您放心，杏儿会照顾好阿玉的。”

　　姜云离性子清冷，却不爱摆架子，奈何声音偏冷，明明是正常的话，却让石杏儿感到一股威严恐惧。

　　他也发现吓到了小姑娘，道：“你姓什么？”

　　石杏儿不明所以，老实地说道：“我姓石，就是路边的小石头的那个石。”

　　姜云离点点头，道：“劳烦石姑娘照看她，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就离去，一袭黑色的内衬，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迅速消失在大门口。

　　而石杏儿抱着柳玉然，呆呆的，半天没回神，许久唇边才呢喃道：“真是太吓人了。”

　　她细心地为柳玉然捂好外衫，紧紧搂着她，在这荒山野岭的寺庙里，两个人相互取暖。

　　过了一会儿，她还没见面具人回来，嘀咕道：“阿玉，你这是认识的什么人？一会儿吓死人，一会儿丢下咱们……”

　　“我不会丢下她的。”

　　清冷的男声在破庙里响起，吓得石杏儿一个激灵，她抬眸看到姜云离竟然就在她们眼前，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任何脚步声？会不会是山间的妖魔鬼怪所化？

　　连被人抓包的尴尬都没有，石杏儿心里胡思乱想的，一心认为姜云离不是好人，警惕地后退几步。

　　姜云离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思，也没心思去猜，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他将石杏儿带回来，也不过是因为柳玉然而已。

　　木材、树枝高高架起，升起了明亮的篝火，瞬间照亮了整个佛殿，温暖了周围的两个小姑娘。

　　石杏儿心道：这人原来是捡柴火去了，他不怕火，应该不会是妖魔鬼怪吧？

　　这一紧一松，石杏儿心态差点不稳，她现在无比想念柳玉然醒着的时候，不用操心任何事情。而她，始终做不到柳玉然淡定从容的模样。

　　因为殿宇内点燃了柴火，柳玉然身体渐渐回暖，热了起来，她挣脱了石杏儿的拥抱，扔掉了裹着的暗红色外衫。

　　洁净的暗红色外衫被丢在地上，气氛一凝，姜云离盯着地上的外衫，眼神纠结，而石杏儿吓得六神无主，都快哭了。她心道：这个怪人是不是生气了？会不会把阿玉揍一顿？

　　出乎她的意料，姜云离伸手拿起暗红色衣衫，抖了抖，随手施展了一个清洁术，又穿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衍一宗的弟子在此，看到一向喜洁净的姜云离如此随意，必定会惊掉下巴，大呼：这还是咱们那位爱干净到令人发指的元清上尊吗？

　　姜云离没有心思解释安抚，因为柳玉然情况不太好，一会儿发冷，如坠冰窖，一会儿高热，汗如雨下，简直冰火两重天。

　　他解下腰间的洞箫，放在唇边，一曲空灵清虚的箫声飘来，安抚住了病重的柳玉然，神奇地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宇。

　　柳玉然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恬静安谧。

　　夜半，石杏儿坚持不住，靠着柳玉然也睡着了，唯有姜云离一人独自立于破窗边。

　　这是他自重生以来，过得最安宁的一个晚上，似乎见到小徒弟柳玉然的那一刻，他暴躁的心灵得到了安抚，是有港湾的船只，温馨而宁静。

　　柳玉然醒来，第一眼见到姜云离，就是这副模样。

　　瘦削挺拔的身躯立于月下，背对着她，披散着乌黑的发丝，仅有一条红带随意绑着，暗红的花纹衣衫随风纷飞，依稀能见到底下黑色的内衬，浑身散发着霸道气势，如此邪魅狷狂。

　　姜云离感受到气息的波动，他转身道：“你醒了？”

　　好吧，她看错了。

　　原以为是个邪魅狷狂的人，声音却冷得掉冰渣子，眼神更是清泠泠的，有些摄人。一袭黑红相间的衣衫，面带桃花面具，遮住了整张脸，虽看不到全貌，但是全身清冷的气息，却是不俗。

　　难道现在修仙之人都不走白衣飘飘的仙人范儿，反而爱戴面具爱穿红妆扮魔头？

　　柳玉然病了一场，宛如新生，一身轻飘飘的，她替石杏儿拢了拢衣衫，轻松地坐了起来，道：“我醒了。”

　　姜云离将白玉簪递了过去，道：“你的，已经清洗干净了。”

　　柳玉然一笑，原来是她随身携带的蛇形白玉簪，早前用来诛杀怜花老祖，她还以为丢了，原来是在姜云离这里。

　　她接了过去，白玉簪果真古朴清润，丝毫没有沾血的血腥模样，随手插在了乌压压的发髻上，真诚道：“谢谢。”

　　两个人没话说了，气氛又冷凝住了。

　　柳玉然不好意思冷待对方，她昏迷前，依稀记得是一个红衣人救了她，想来是眼前这个人，至于石杏儿的担忧，她是没有的。能独身进入怜花老祖的魔窟，还能在金丹自爆之时，来去自如，不受任何损伤，这个人不简单。

　　这个人若有歹心，何必救了她们？

　　她问道：“是您救了我们二人？”

　　“是我。”姜云离说完，似乎觉得这对话有点少，差一点什么，又道：“你身体可有不适的地方？”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心底再多担忧，也不能化作一句句贴心之语，问出来的关心话，在他人听起来，也是干巴巴的。

　　柳玉然随意捡起一枝树枝，拨弄着篝火，明亮的火焰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温暖可爱，她笑了笑，道：“已经无恙了，柳玉然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

　　前辈是修仙界对年长的、资历深的人的称呼，总是带着一种疏离感，似乎任何人都可以替代，姜云离心底泛起丝丝涟漪，他道：“不必叫我前辈……”

　　柳玉然一愣，道：“那我如何称呼您？”

　　姜云离也愣住了，他悠远清淡的眼眸落在柳玉然的发髻之上，蛇形的白玉簪让他沉思，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明明不是前世之事，却又让他理所当然。

　　“为何给这支上品灵器白玉簪取名白娘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没有任何特殊意义，若是师尊不喜欢，就叫它小白好了。小白，小白，师尊可还顺耳？”

　　柳玉然古怪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走神的男人，道：“您还好吧？”

　　姜云离瞟了一眼柳玉然发上的玉簪，道：“你叫我小白。”

　　柳玉然：？？？

　　她很想翻个白眼，心道：您确定要叫这么随意的名字吗？您不想暴露身份，也不至于连个姓氏也不给吧？要是我佩戴蓝色簪子，您是不是要叫小蓝？

　　而姜云离不知道这些，他沉默了下来，偶然的一瞟，一支白玉簪让他想到了很多往事。不，准确的说，是似是而非的事，似乎是前世发生过，而他又明明记得没有发生过。

　　前世，他待柳玉然这个徒弟，与其他五个徒弟无异，都不亲近，也不疏远，恪守着为师之责。这种讨论身上贴身配饰的话题，他更是不可能和柳玉然交谈过。更何况，衍一宗禁师徒逆伦之恋，异性师徒之间，尤其注重言行。

　　思绪飘远了，姜云离脑海里又蹦出了一段对话，似曾相识。

　　“若是师尊穿这红裳，肯定极其俊美，再霸道邪魅一笑，谁人能出其右？”

　　“莫嬉闹。”

　　“我没有开玩笑，师尊穿红衣肯定极美，极艳。”

　　他脑海里自动勾勒出一幅师徒挑选衣裳的场景，情不自禁地问道：“我穿这红裳可俊美？”

　　被问的柳玉然惊呆了，这个男人总是看着她走神，眼神带着悠远的味道，总是在回忆……莫不是玩什么替身梗吧？

　　她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准备套套话，打消对方的臆想，腹中受不住饥饿，咕咕叫，唱起了空城计。

　　也惊醒了沉思的姜云离，两个人在空中对视了一眼，柳玉然心道：这大概是她最丢脸的时刻了！她忘记自己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好好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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