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娇娇软软的身子倒了过来，姜云离第一反应是避开，脑海里却一瞬间想起了胡千媚和阿蔻师徒相处的温馨模样，双手情不自禁地接住了柳玉然，他暗道：其实，他们曾经也是师徒，这样可以吧？

　　还在纠结的时候，柳玉然不舒服地扭了扭，哼哼唧唧的，她半阖着眼，微醺地嘀咕着，“家里的床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硬邦邦的，像石头。”

　　姜云离呆了一下，手足无措。

　　前世今生，足足两世，他从来没有与人如此亲密接触，更何况是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柳玉然可不知道这些纠结，她不舒服的扭动着，睁开眼，对上姜云离的桃花面具，迷离的眼眸带着几分醉意，眼角上扬，像金鱼的尾巴，晕染着媚意。

　　纤细的手臂勾着姜云离的脖子，她慢慢攀了上去，朝着桃花面具好奇地伸手，她惊奇地“咦”了一声，道：“好多桃花……我最喜欢桃花。”

　　姜云离被她纠缠得无法，面具之下白玉般的脸庞一片绯红，他挡开柳玉然的魔爪，淡声道：“别闹。”

　　“小白哥哥小气，都不让人家看看你的真实容貌。”

　　若不是姜云离确定她喝醉了，就凭她这撒娇控诉的模样，他还以为柳玉然故意耍酒疯，就为了窥探他面具下的容颜。

　　此时的柳玉然，就是好奇宝宝，精力旺盛。姜云离不让她看到他的脸，她就非要去撩拨，去触碰那张面具。

　　姜云离躲不开，抓住她的手，严正冷肃地道：“柳玉然！”

　　醒着的柳玉然听到这带着几分冷的语调，肯定很识趣的住手，而醉着的柳玉然却难说了，她无奈地挣扎着被束缚的双手，长叹道：“小白哥哥肯定姿色平平，不及阿玉好看，在阿玉面前自惭形秽了。阿玉明白，阿玉是善解人意的姑娘，不看了。”

　　末了，她还胡乱地点头，像是再一次确认这个结论。

　　被誉为“明月清泉”的元清上尊姜云离：……

　　他的小徒弟曾经这么的自恋毒舌的吗？

　　那么，曾经记忆里，那个秀雅从容、善解人意的柳玉然又是谁？

　　片刻，柳玉然从他怀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偏偏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盯着他，催促道：“我刚刚说那么多难听的话，你怎么不生气？你快生气啊！”

　　姜云离：……

　　柳玉然似乎对他的行为不满，伸手比划着，“我说你长得不好看，你应该生气，应该拿掉面具，然后用盛世美颜打我的脸。你这样，再这样子……你明白了吗？”

　　姜云离：……

　　他觉得，眼前这个柳玉然，和记忆里的柳玉然相差好大，难道他这个师尊做得如此失败？六个徒弟，他一个都不了解。

　　柳玉然似乎对他长时间的沉默不满，又准备作妖了。

　　姜云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心想和醉酒的人没办法讲道理，他十分淡定地点点头，道：“我……容貌不佳。”

　　“啊？你真的长得丑……嗯，不好看？”

　　似乎直接用丑形容救命恩人不好，迅速切换成了“不好看”三个字，柳玉然就算喝醉了，潜意识里也能保持良好的礼仪，秀雅绝美的脸庞却带着几分小可爱的迷糊，一脸懵懂。

　　她连连弯腰，含含糊糊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姜云离面具下的嘴角不自知地微扬，他这个小徒弟，有时候真的很善解人意，不会特意去揭别人的伤疤。

　　“嗯，我不怪你。”

　　只是一个借口，他自己都信了七分，正经地回复柳玉然的道歉。

　　也许是醉酒壮人胆，柳玉然带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活泼，她双手搭在姜云离的肩上，面对面地看着姜云离面具里唯一露出来的眼睛，十分正经地与他说道：“你刚刚说你要走了，恰逢临别之际，我给你说一件事情。”

　　若不是微醺的柔软姿态，坐都坐不端正，姜云离真的信了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以为她有很重要、很正经的事情。

　　姜云离没有不耐烦，说道：“好，我听着。”

　　柳玉然：“小白哥哥，你知道你这个人有多沉郁吗？”

　　她的双手又不老实地往上爬，准备去摸桃花面具，却被姜云离挡住了。她傻乎乎地笑了笑，道：“我不摘它，给你做示范。”

　　双手在面具上比划了两下，她又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道：“你应该多笑笑，板着一张脸不累啊。哎……你别否认，我看着你一双眼睛，冷冷清清的，看到了厌世、孤寂、心如死灰，脑海里自动想像出一张棺材脸。”

　　姜云离的心骤然加快了一下，回想到前世五个徒弟的背叛，被人误解追杀，那种疲惫厌倦感又来了。

　　他准备伸手去揉眉心，却想起带着面具，只得放下了手，道：“真的？”

　　柳玉然点点头，桃花眼里晕染着一片雾气，道：“比真金还真。你看你就是现在这个模样，就像道侣跟着别人跑了一样，有一种厌世的高冷。”

　　姜云离：……

　　他没有道侣，这个丫头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他抿了抿唇，慎重地想了一下，道：“我没有道侣！”

　　“哦……那你修为高，剑术好，又为什么厌世？”柳玉然显然不信姜云离的话，以为他说谎。

　　似乎嗓子有些干，柳玉然随手拿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迷迷糊糊的，有些疲倦，她索性躺了下来。迷糊间，柳玉然摸索了一下，找了一个温热的东西枕着，闭着眼睛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催促姜云离回答。

　　姜云离低头看着某人安睡在他大腿之上，瞥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沉思了起来，曾经那五个徒弟也有这么天真无邪的一面，到底是什么时候都变了？他们又为什么要弑杀他这个师尊？

　　他缓缓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一座山，山中有一个修士，他收了五个……不，六个徒弟，教导他们仙道术法，剑术符咒。有一天，其中一个徒弟趁他练功之时，对他下了毒……”

　　柳玉然随口说道：“这个徒弟真是大逆不道，弑杀对自己有传道之恩的师尊，简直狼心狗肺。”

　　苍梧修仙界，师徒关系如父母之于子女，甚至更加重要。步入修仙行列的人，寿命比普通人长，金丹修士只要不陨落，寿命在两百岁左右，师父陪伴的时间可不比父母还多？所以，在修真界，师父对弟子的栽培之恩与父母生养之恩等同。

　　姜云离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多了一个同仇敌忾的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又继续诉说着，“后来，这个徒弟下毒的事情败落了，被修士师尊发现了，她就联合其他的四个师兄，一起陷害师尊，诛杀师尊……”

　　说着说着，姜云离语调轻了，眼神也冷了下来，柳玉然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吐槽道：“五个徒弟一起诛杀师尊，看来这个师尊干了十恶不赦之事……”

　　姜云离语调有些急，否认道：“他没有！”

　　柳玉然随声附和，道：“好好，他没有。那就是他比较倒霉，遇到了五个白眼狼徒弟，不过，这个修士还有一个徒弟呢？”

　　“那日，五个徒弟自知凭借五人之力，不能诛杀他们的师尊，就召集所有的仙门世家，联手诛杀师尊。剩下的那个弟子，就是保护师尊的时候，跟着坠崖了。”姜云离说完，双眼闭了闭，缓和心底的情绪，他本不擅长讲故事，只是一想到前世的情景，午夜梦回总是意难平。

　　柳玉然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叹道：“倒是意料的结局。”

　　姜云离似乎说出了心底的秘密，特别是对着这个曾经的故人说出来，心情放松了许多，他低声问道：“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弑师？可是这个师尊做错了什么？”

　　安静的夜晚，静谧的内室，一阵轻灵的笑声慢慢荡开，柳玉然道：“我想那个修士师尊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修为天赋，剑道术法，乃是苍梧界屈指可数的，而且这位师尊肯定品行高洁，又久居高位，尤其不善口舌之争。你说我说得可对？”

　　姜云离原本是看柳玉然醉了，才与她说这些前世之事，一吐为快，但是当柳玉然真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内心的震撼不能用言语表达。

　　许久，他才缓缓问道：“为何？”

　　“因为君子端方如玉，所以可以欺之。有时候，太过端方的君子，会阻挡许多人的利益。”这样的事情，柳玉然见到不少，无外乎这么个理。

　　君子端方如玉，可以欺之？

　　唇间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姜云离冷冷地笑了起来，眼角微红，疯狂地心道：难道就因为他行事光明磊落，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们就利用这一点逼疯他吗？用他最在意的衍一宗，用他最在意的高洁品行，让他被衍一宗的人追杀，诬陷他是好色无德的小人？

　　柳玉然睡不安稳了，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一看，被姜云离红通通的眼睛吓了一跳，她握着他的手，道：“拍拍，就不哭了。”

　　似乎不能起作用，柳玉然又劝慰道：“世上之事，本来就没有标准的规则，万事随心，无愧于心就好。比如说，你上次明明想救合欢宗的弟子，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正确的处理方式，应该根据你的内心愿望去救他们。也许，曾经你帮助的人是白眼狼，但是不能以相同的眼光看待不同的人。”

　　姜云离被她幼稚的举动弄得无措，他抽出了手，道：“我记住了，万事随心，无愧于心就好。”

　　柳玉然揉了揉眼睛，道：“那你别哭了，我困了，要睡觉了。”

　　姜云离：……

　　感情他还打扰她睡觉了，被她嫌弃了。

　　这一夜，姜云离自重生以来萦绕在心间的困扰解决了，所谓的厌世情绪也没有了。

　　他将柳玉然悄悄送回了合欢宗，临别之际，低声道：“我要走了，今天谢谢你。”

　　顿了顿，他又道：“前世相护之恩已偿还，你我不再相欠。愿你我萍水相逢，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不相见，就不会再卷入五大势力的争斗中，一生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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