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颠倒

　　苏容被带回酒店时已经其实还早，才十一点不到，黎商像拎个东西一样拎着他一路穿过酒店走廊，罗薇正低头刷房卡，黎商一脚踹开房门，拖着苏容，把他往沙发上一扔。

　　苏容被扔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眼前天旋地转，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连手臂也撑不直，拿手肘支撑着在沙发上扭动，衬衫卷上去，露出一截腰。

　　那边罗薇小心翼翼进来：“黎总，醒酒汤放这了。”

　　苏容百忙之中还不忘接话：“叫什么黎总，太土了，叫BOSS多好。”

　　罗薇却不敢接话，默默下去了。黎商脱了外套，俯身来问：“BOSS哪里好了？”

　　苏容正趴着陷在柔软沙发里，试图通过膝盖支撑爬起来，听到他问，侧过脸来看他，他虽然常给黎商化妆，但没事时凑到这样近还是头一次，黎商以前亲他都是突然袭击，十分粗暴，这次却安静看着他眼睛，呼吸可闻，苏容清楚看见他的喉结，以及扣得整齐的衬衫领口。

　　他不由得有点目眩神迷，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被细微的疼痛拉了回来——黎商等不到他回答，揪着他的头发，开始和他接吻。

　　他其实醉得没那么厉害，只是情绪被放大了，平时不敢做的事也敢做，况且黎商实在太有杀伤力，尤其是屈起一条腿在沙发上，一边亲他一边解他衬衫的样子。

　　他额前头发散落一缕下来，真是星辰一般的眉眼，整个娱乐圈顶尖的轮廓……

　　能拒绝这样的人，也够出去吹嘘一阵了。

　　黎商在苏容抬手扇他时握住了他手腕。

　　他眼中旖旎神色渐冷下来，然后变成怒气。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他盯着苏容眼睛问。

　　“有毛病的是你。”苏容即使喝醉仍然吵得赢他：“我替你挡酒，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想睡你。”

　　他眼神坦荡一如当初，喜欢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这话哪怕是对着当事人说也是一样。

　　黎商扔开了他的手。

　　“你他妈究竟想要什么？”他冷笑：“难道你还想和我谈恋爱不成。”

　　苏容听得懂他弦外之意——我愿意和你上床就了不起了，别得寸进尺。

　　“巧了。”苏容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我还真想和你谈恋爱。”

　　“神经病。”

　　“有病的是你。”苏容看着他眼睛：“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和你谈恋爱，我希望你只喜欢我一个人，我想要每天早上起来能见到你，也希望你每天起来最想见的人是我。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也并不犯法。世上并非只有生理需求这一种亲密关系。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谈一场恋爱，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这也没什么，这不代表你可以拿我来发泄，我希望你早点想通这道理，黎商。”

　　黎商脸上神色冷漠，是万年不化的坚冰一块。

　　“说得真好。”他不为所动：“陆赫的文艺片，应该请你去写剧本。”

　　苏容失笑，不再多说，站起来，把罗薇送来的醒酒汤一口气灌了下去，拿上外套出门。

　　应该告诉他的。苏容在走廊里走着，想道：陆赫不拍文艺片，他只拍各种气势恢宏的大片，不然也不能成为这一代导演第一人。

　　都要演电影的人了，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可真是傻逼啊。

　　但自己这么喜欢他，不是比傻逼更傻逼吗？

　　-

　　苏容其实不太会喝酒，也许是那两杯酒太烈了的缘故，醒酒汤一时发挥不了作用，开门的时候手抖起来，门卡直接掉到了地上。

　　弯腰去捡的时候，看见背后的房间极快地关了门，一闪而过的人影，是罗薇。

　　她在担心自己，又怕黎商，只能偷偷躲起来，看到自己进门为止。

　　这世上可爱的女孩子那么多，这世上让人胸口温热的细微善意那么多，谁都比黎商对自己好，恐怕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不例外。只要放开手，退一步海阔天空，阳光灿烂蔓延万里，自己却偏偏要耗死在这一片乌云下。

　　那天黎商亲了他，他去找Vincent，像受了欺负的小孩。师徒两人蜷在被子里。他从小喜欢玩Vincent的手，都说Vincent长得不好看，但苏容觉得他师父有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一双手，清瘦修长，指甲漂亮得像玉。玩着玩着，Vincent忽然叹了口气，说：“师父养你十多年，从来没给你留过疤。”

　　苏容从小皮肤雪白，一碰就青，那天他和黎商抢手机时被握过手腕，留下清晰指印，看着触目惊心。

　　苏容那时候还替黎商辩解，说：“等会就会消的。”

　　然后他就烫伤了手指，好在指尖不容易留疤，疼了一天也好了。

　　但待在黎商身边，受伤总是家常便饭。

　　他是不会温柔的那类人，连接个吻都要揪得苏容的头皮现在还在疼。他没有被人好好对待过，自然也不会好好对待人。苏容替他化妆，知道他脸上身上有许多陈年的旧伤口，眉骨上有，唇角也有，太久了，只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一道白痕。除了苏容，谁也没机会看见，连Rita也无缘得见。

　　工作室的女孩子，她们喜欢黎商，也怕他，黎商对她们来说，是带着光芒的BOSS。娱乐圈的人，畏惧他，也嫉妒他。粉丝们狂热得随时愿意为他去死，却连他最真实的一面也未曾见过，她们爱他身上投射出的虚影，那是Rita和整个工作室的杰作。为电影流泪的人，曲终人散后，并不会爱上投影仪。

　　严思筠不过拿他当收藏品，程曼或许动了真心，然而发起通稿来照样不曾手软过。Rita当他是摇钱树，不然不会如此纵容，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黎商的风评坏下去，将来迟早有一天要反噬。

　　黎商在她这没有将来，永远是要红，要更红，赚更多钱，直到有一天赚不动了为止。所以她从来不投入感情，免得撒手那天有愧疚感。

　　这圈子里很少有体面退场的故事，享受过人气巅峰的待遇，随便站一站就六位数进账，谁舍得放手？多半是赖在圈子继续混下去，像打折商品，不管吃相好不好看。

　　或者黎商心性够狠，从此隐居国外，像他母亲，再不露面。二十年后，再由他的孩子踏上征途。

　　或许是酒精作用，这些念头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在脑中撞击着，苏容靠着房门缓缓坐下来，揪着自己头发，自嘲地笑了。

　　真是疯了。

　　谁不说黎商命好，谁不说他正春风得意，只有自己，中了魔一样地想这些事。

　　其实刚刚在黎商房间，有一瞬间，苏容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他想问黎商：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你的吗？

　　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而是在那之后很久。那时候黎商的坏脾气刚显端倪，容貌造成的冲击力也渐淡去，有个助理提前挣脱出了光环，在公司里把Rita和Vincent喝醉聊天的话传了出去，包括那段说黎蕊的别墅旧了，上不了镜，只能挑拣着镜头拍的话。传来传去，有次有个人正在说，被黎商撞个正着，气氛顿时坠入冰河。

　　人当然是被开了，但黎商什么也没说。连Rita也觉得心虚，过来在他面前没话找话地搭讪了几句，黎商只是不说话，冷冷坐在座位上。只有苏容，作为化妆师能够顺理成章靠近他，看清他眼中神色有多冷。

　　苏容从未告诉过别人，那天他看到了什么。

　　但刚刚他忽然很想告诉黎商。他想说，原来那天是你妈妈的生日，我给你化妆，你给她发信息，写了删，删了写，最后也没能发一句生日快乐，而是直接把刚赚的钱打了过去，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也许会告诉她可以拿这笔钱修修她的房子，但你什么也没说。

　　从苏容的角度看不过，黎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非常漂亮的鼻梁线条，很适合电影的画面。这世上不是只有齐楚适合拍隐忍的文艺片的。

　　但那一瞬间苏容什么职业病都忘了，就光记得心疼他了。

　　乐子佼的文艺片里，苏容最喜欢的那一部里，主角说，你喜欢一个人，迷恋一个人，甚至崇拜一个人，都没有关系。但当你开始心疼一个人的时候，那就彻底完了。

　　苏容就在那瞬间明白，自己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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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商永远不会知道苏容到底有多喜欢他。

　　这也算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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