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逃逸

　　我马上要九岁了。桑科在我很小的时候，会给我讲一些童话故事。我很喜欢那些童话故事。苏维拉会给我缝制一些小玩偶，有时候桑科也会给我做玩具，用废铁皮，或是铝皮之类的。它们泛着冰冷的光泽，但是很容易接受我的体温。它们很快就会变得温热，也很快就会变得冰冷。我还是更喜欢苏维拉给我的玩偶，它们热的很慢，但之后也会温暖我。
　　我七岁的时候，桑科才告诉我外面很危险，有很多杀人的怪人和噩梦。什么？那七岁以前呢我七岁以前并没有离开过我们的据点。七岁生日那天，桑科带我去了据点附近的河，告诉我这里经常有肥美的鱼出没，也告诉我怪人和噩梦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然后杀死我们。我那时候很恐惧，我不能理解什么是噩梦，对，直到现在也不能。蒲先生说从前噩梦是梦见自己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可是它不会真实地发生。现在噩梦不仅会真实的发生在人的身上，还会“吃了他们”。
　　“噩梦有嘴巴吗？”我问。
　　“不，他们没有嘴巴，它们会钻进别人的身体里面，然后张嘴吃人。”苏维拉一本正经的说。“真的吗？”我跑到桑科的身后，揪住桑科的衣袖。“Sancho，你见过噩梦吃人吗？”
　　“是Sankoh，”桑科顿了顿，“没有。”我望着桑科。“没有，张，我没见过噩梦吃人。”苏维拉意味深长的看了桑科一眼。我感到疑惑，但我认为我不能问出我的问题。这太失礼了。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噩梦逃逸，但桑科知道，桑科的妈妈和妹妹应当也是被噩梦杀死的。那么桑科说没见过噩梦吃人——
　　“啊！我知道了！”我从桑科身后跑出来，“苏维拉是骗子！噩梦不会吃人，”我对着苏维拉做了个鬼脸，“但是噩梦极其危险，张。”桑科说。
　　“哦……”我意识到我刚才的话让桑科想起了很不好的事情，“Sankoh，对不起。”
　　“没什么，张，你现在一定要明白这些东西都很危险。”
　　“嗯。”七岁的我这么回答道。
　　后来我被允许和桑科一起去据点附近捡拾树枝，摘浆果，我们甚至拥有一小片田地。好吧，真的是一小片。我也会和桑科一起去河边打水或是捕鱼。蒲先生说，噩梦无法寄居在动物和植物身上，这些动植物没有人类的干扰，长势更加旺盛。桑科笑着说我们现在过得是野人的生活，我不明白什么是野人，我从小就是这么生活的。
　　哦，我似乎忘记说了，我们的据点是一座楼。我们通常白天在地面以上的楼层活动，晚上我们会去地下室。我们的楼附近还有一些楼，但是没有人居住和活动。这片沦陷区原先也是“城镇”，就是有很多很多的楼的那种，很多的人住在很多的楼里面。他们以前很快乐，晚上也会点起灯来载歌载舞。后来这里变成了沦陷区，楼里没有人住了。我们的楼离和平区的高墙大概有四到五千米远。可以看见和平区高高耸立的墙。
　　河水并不湍急，我在河边玩耍，桑科在抓鱼。河水能够淹没桑科的小腿，在他的膝盖之下。我捡了一些很好看的石头。
　　河对岸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朝那边望去。
　　“桑科！Sankoh!人！有人来了！”我朝桑科喊道。河对岸的的确确的有个人，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几乎要分辨不出他的肤色和人种。桑科猛地一惊，朝着河对岸望去。他手里的鱼趁机逃走了，跃入水中，溅起水花。
　　“你是从哪里来的？！”桑科冲着那人大喊。
　　“……”那个人并没有说话，盯着桑科看了很久。“张，你快点回去，现在！立刻！跑！”桑科很明显的警戒起来，他紧紧盯着那人。我转身朝着据点的方向跑去。我很害怕。我感觉我的腿像灌了铅，我希望桑科能和我一起回去。但桑科明显不会这么做。
　　“西部。”
　　那个人突然出声。他的嗓子喑哑的几乎不像是人声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逃。”
　　桑科沉默了。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我转过头来看着桑科和那个人，我很害怕他们之间会起冲突，会互相攻击，我怕桑科受伤。那个人看起来不高，但是万一他是“怪人”呢？
　　“你叫什么名字？”桑科问他。
　　“Arnold。”他向前走了一步，“收留我。”
　　“……你必须要让我们相信你。”桑科向后退了一步，“你能证明你是人而不是活尸吗？”我想，活尸大概就是桑科说的怪人了。
　　那个叫Arnold的人在他的破衣服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灰色的石头样的东西，高高地举起来给桑科看。
　　桑科吃了一惊，“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你是从西部哪个聚居区逃来的？据我所知西部并没有发生动乱。”
　　Arnold小心翼翼的将灰色的石头捧在手里，继续向前走来。河水没过了他的脚踝。这一次桑科没有阻止他。“收留我，这个给你们。”Arnold看了看手里的灰色石头。
　　桑科上下打量了他很久，最终视线停在了那块灰色石头上。“你跟我来。”
　　他们向我这边走来了。“张，我们走吧。”桑科一手拎着装了几条鱼的篓子，另一手牵着我。Arnold跟在我们身后。
　　“Sankoh，你为什么同意他跟我们一起回去？”我小小声地问桑科。“那是龙涎香。怪人，啊，也就是活尸，很讨厌那个味道。虽然不能杀死他们，但是可以驱赶他们。”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扭过头去看Arnold。Arnold似乎听见了我们之间的交谈，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
　　我们回到了据点。开门的是蒲先生，他看见我们身后的人，吃了一惊，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接着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有龙涎香。”桑科答道。
　　蒲先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龙涎香真的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如果不是那个灰色硬块，大概我们说什么也不会把他带回来的吧。
　　“进来吧。”蒲先生让出路来，我们几人跟在蒲先生后面，沿着窄窄的楼梯走到地下室。
　　“你叫什么名字？”蒲先生问他。“Arnold。”他回答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西部，逃来的。”“为什么要出逃？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Arnold沉默了。他没有再回答蒲先生的问题。蒲先生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转身去舀了一盆水端给Arnold。“洗洗脸，洗洗手，”蒲先生又拿来一条毛巾。“等会吃完饭去洗个澡吧。”Arnold看了看蒲先生，他的眼睛里变得亮亮的。我看见他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的眼白布满血丝。
　　“苏维拉，桑科，张，咱们有新成员加入了。阿诺德，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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