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番外——李德严

　　第一次见李德严的时候，阿榆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那时候她刚进府，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只依稀记得有那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可以一上午都不说话。那时候她还不适应每天起得这样早，上课的时候总是犯瞌睡，醒了之后也不大能坐得住，总是忍不住去看立冬摆弄他的各种小玩意儿。而李德严，似乎总是如庙里的老僧入定一般，精神专注，坐得十分笔直。

　　后来，慢慢熟悉了，发现这其实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会默默地把帕子递给她，会在立冬过生日的时候送自己编的草蚱蜢。那时候她同白小莲还是好朋友，离了家，平生第一次觉察到有朋友的好处，就想着，再多几个，似乎也不错。在立冬的的唆使下，他们做了一个约定，彼此要在生辰的时候互送礼物。后来，立冬不在家，也早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就变成了她和李德严的约定。

　　她想，她会喜欢李德严，实在是上天的一种安排。那天是上元节，一向稳重的大姑娘悄悄跑去见她的未来夫君。刘郎君走到桥上来的时候，她看着眼睛忽然像是被点亮了的大姑娘，忽然明白了所谓的“情”是怎么一回事。

　　她走在街上，见到并肩走过的男男女女，时不时地就能在他们的脸上见到了相似的神情。那是一种很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东西，像街边的灯火，像天上的烟花。年少的她，第一次在过节的时候体会到了孤独。

　　然后就像安排好了似的，她看见了李德严，一路走过来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原来他不光会编草蚱蜢，还会做花灯。她帮他卖灯笼，被人误认成一对小情人，虽然有些害羞，却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欢喜。天上开始燃起了烟花，这是阿榆第一次在城里过元宵节，第一次见到这样绚烂又热闹的烟火，她跟众人一起欢呼，感觉自己又融入到这个街上，同旁人没什么两样了。

　　后来因为常常要帮大姑娘送信，两人见面的次数越发多了起来。他帮她抄书、送她生辰礼物、听说她病了大老远的前来看望。她同他说话间，知道他喜欢李白，喜欢山川地理图志，喜欢《齐民要术》、《梦溪笔谈》这样厚厚的包罗万象的书。

　　她总是偷偷的想，大姑娘同刘郎君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自己同李德严又应该是什么样的。她也偷偷地想过以后，自己同李德严，就做一对寻常夫妻，她再跟阿娘学一些刺绣，做一个绣娘，他则做一个木匠，到了集市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到街上摆摊，换了钱回来做路费，去看看他书里的那些名山大川。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想得脸红了。

　　但是他与她，却总是像隔着好长的距离。她试探过，也忍不住发问过，或许还是李德严自己说的最准确，她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没长大小姑娘，至多是一个几分特别的小姑娘。她为那一句“特别”欢喜，又为那一句“小姑娘”犯愁。

　　也就，仅此而已了吧。

　　见到李德严和大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被雷劈过一般。她脑子里有无数个念头，却又都不想去深究。就这样结束吧，她不必再患得患失，也不必再近乎地卑微想要去靠近他。就当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她的爱情，她的勇敢，都消散了。

　　同白小莲的事情一样，所有的她以为的结束的节点，都只不过是她自以为是地蒙住了眼睛。花开了，花又谢了，只是她以为的收场，原来根茎的枯萎，才是真正的结局。然后只剩下她，对着这一片光秃秃的黄土，不知该作何感想。

　　她还是又悄悄去了一趟李德严的家里，尽管她知道不应该再去。看着才不过中年就已白发苍苍的李娘子，她还是起了恻隐之心，把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送给了这位可怜的母亲。李娘子没有收下，只同她说了一些话，并留了一封书信给她。

　　他信中说愧对于她，说自己并不值得她的深情，也不值得她伤心落泪，还说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这封信，如果看到了，希望这封信能转达他的感激与歉意。

　　她还是没有忍住，哭了。不论她爱他，还是恨他，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生活太过悲惨的少年。

　　阿榆又去祭拜了白小莲，这毕竟是她入府来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帮助她的人。白小莲找到了她的家人，这是她一直所期盼的。白小莲的父亲说，白小莲出事那天，临出去的时候，说自己要去要一些债。

　　她想，大概像她们这样身份卑微的人，从来就做不得自己的主，只能听从命运或者他人的摆布。如果她是蒋弘柔，或者是大娘子，是不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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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榆在阁楼这边已经呆了几个月，已经入了冬，前些日子还下了一场大雪。阿榆和沈婆子这儿又不是主子院里，领不了多少炭，平日里两人只好把屋里关严实些，多穿些衣服缩在被子里呆着。

　　阁楼的门外有两把锁，一把是阿榆和沈婆子拿着，另一把在冯娘子身边的管家娘子手里。冯娘子那边自然是有留份的，只是不到情况紧急的时候，不会拿出来用。下人们领了钥匙和一半对牌过来，得叫阿榆或沈婆子帮忙才能开门。同样的，阿榆和沈婆子她俩也没办法监守自盗。

　　一般的，都是下人们过来领东西，偶尔冯娘子她们也会亲自过来。这天，阿榆终于等到了大少爷亲自过来。

　　“您说的那么一方砚台，我好像见过，要是我没记岔的话，应当是在楼上放着的。”阿榆搓搓手道。

　　“那就到楼上看看吧。”蒋弘易道。

　　沈婆子在底下守着，蒋弘易跟着阿榆到楼上去。

　　“大少爷，不知道您院里还缺不缺人？”阿榆很快寻到了砚台，递给蒋弘易，并握住他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

　　蒋弘易冷冷地看着她，甩开她的手，面带厌恶之色。像这样自己攀上来的小丫鬟，她并不是第一个。

　　“这里冷得很，屋里隔三岔五地就要断炭火，我不想在这里看仓库了。”阿榆低着头搓着手，声音柔柔的。

　　阁楼上没有烟火气，确实冷得很。

　　“这话你该问当家主母才是，我哪里管得了这些。”蒋弘易不为所动，突然觉得她有点眼熟，“你是，姑奶奶院里那个二等丫鬟？”

　　“少爷记得我？”阿榆点点头，心道不好，硬着头皮接话“我，我不敢。那时候是我自己要来的，现在天冷了就说后悔了，大娘子只怕要骂我矫情。”

　　“我院子里并不缺人。”蒋弘易神色冷淡，这是着实冷得很，他也不想多呆，转身就要下楼去。

　　“我——大少爷！”阿榆突然道，“您认不认识白小莲？”

　　蒋弘易站住脚步，神色有些警惕，“你想说什么？”

　　“她，她说您欠她一些东西。我原来同她是朋友，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阿榆声音怯怯的，“她留了一封信给我。”

　　蒋弘易突然上前，掐着她的脖子，“交出来！”

　　“咳，我没带！”阿榆挣扎着，把一旁的东西碰掉了。

　　沈婆子在楼下听见动静，喊道：“怎么了？”

　　“无事！”蒋弘易松开手，高声喊了一句，又低声对阿榆道，“我劝你乖乖交出来。”

　　阿榆喘了几口气，“明晚戊时，在西北角门外的那条巷子里，我一定奉上。”

　　“我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样，这种事情，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蒋弘易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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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天黑得早，戊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阿榆站在阴影里，等蒋弘易现身。她本想先混进蒋弘易的院子里，但他不为所动，还对自己生了戒备，如今只好改变计划了。

　　蒋弘易果然来赴约。

　　阿榆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人跟着，才放下心来，开口道：“我在这儿！”

　　蒋弘易提着朝她灯笼走过来，突然前面有人扑上来，蒋弘易退到墙脚，那个人跟着扑过来。

　　蒋弘易这才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他手里举着一把菜刀，蒋弘易大惊，一只手抓住他拿刀的手。

　　刀快落到蒋弘易身上的时候，那中年男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蒋弘易当机立断，将灯笼甩到他身上，趁人慌神之际把刀打落。

　　这个男子是白小莲的父亲，白小莲死后过了不久，就被府里辞退了。阿榆到他家的时候，他激动地说白小莲是被人害死的，自己要为女儿报仇。

　　阿榆见他失手，心中着急，想要趁他们扭打之际，拿出袖子里的匕首朝蒋弘易刺去。结果中年男子被火吓到了，退了一步，蒋弘易抓住机会，趁机抓住阿榆的胳膊。

　　阿榆到底力气小，被蒋弘易轻易扯过去，挡在身前，然后匕首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阿榆心道，自己这边两个人都没能杀了他，看来这就是天意了。

　　白父见阿榆被挟持，一时有些慌了，他到底也没杀过人，甚至都没同人打过架。

　　第一次被用刀架在脖子上，阿榆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一想到白小莲和李德严都是因为这个人而死的，就突然生出了些勇气，“你不要管我，去捡地上的刀。他作恶多端，我就是同他一起死了，也值当了。如果我死了，你还是没能杀了他，就快去报官！”

　　她来之前已经想了很多，冷静下来之后，思路也还算清楚。

　　“哼，你真以为，你一个小丫头，就值得我偿命了？”蒋弘易将手中的匕首往阿榆的脖子又靠近了几分。

　　阿榆笑道：“你尽管杀了我，就算不能叫你偿命或是坐监牢，怕是也能误了你的科举路！今天只要我们俩跑了一个，你的恶行就不怕没人知道！”

　　白父这时候已经捡起了刀，准备寻找时机。

　　“小丫头，你真是太天真了。我要摆弄你们这些人，有一万种法子。”蒋弘易笑了，朝着对面的中年男子道，“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吧！”

　　中年男子听了这话，手中的刀又开始有些拿不稳了。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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