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之许卿一世心安

　　直到日落黄昏，林荫道上哒哒奔走的两辆马车才堪堪停了下来。
　　一凤凰火袍的少年当先自马车上一跃而下来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前，伸了伸懒腰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颠簸了一路，总算能有个让小爷歇息的地方了。今天小爷就要舒舒服服地享受天字号房一人间的快乐！”
　　雷无桀说着就要兴奋地往前蹿，却被紧随其后的狐裘少年一把揪住了后领子给拦下了。
　　“天字号房？一人间？”
　　萧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挑眉看着几欲挣扎着去开房的雷无桀。
　　“你有那么多钱吗？”
　　“我没有啊。”雷无桀回答的那叫一个毫不含糊。
　　“那你开什么天字号房？”
　　萧瑟蹙眉不解道。
　　谁知某个本该单蠢的人此刻却难得的机灵了起来，雷无桀转头眨巴着眼瞅着萧瑟，憨笑道：“不是萧瑟你掏钱嘛！你都掏了一路的钱了，应该也不差这一间天字号房的房钱吧？”
　　“嗯？”
　　萧瑟闻言眸光一暗，意味深长地开了口：“你还知道这一路都是我在掏钱啊？租马匹的费用、请车夫的费用、你们这些伤残病患的医药费还有你之前狼吞虎咽的三十个包子钱全是我掏的。请问……我要你这能吃能喝又乱花我钱的家伙有什么用呢？”
　　萧瑟明明是笑着的，但此刻他清俊的面容却是分外的骇人。
　　“我记得你我本应是欠债的和债主的关系吧？你堂堂雷家堡出来的世家子弟身无分文也就罢了，那欠我的五百，不，八百两银子少爷您打算几时去还呢？”
　　“额……”
　　雷无桀面上一窘，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眼儿一转，瞅到了向他们走来的黑衣少年，当即兴奋地挥手殷殷地唤着他：“师兄师兄，这边儿！”
　　他转头对上萧瑟阴沉的目光，脖儿一缩讪讪道：“那个，萧瑟，你看我师兄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我跟他去了雪月城，就有钱给你了。”
　　“是么？”萧瑟眯眼一脸地狐疑，手上却是松了劲道缓缓放开某个心虚的雷家少爷。
　　“是啊是啊！”
　　雷无桀点头如捣蒜，求生欲极强地补充道：“我大师兄也很有钱的，今天住客栈的费用他包了没问题的。”
　　“此话当真？”萧瑟将信将疑地看着一脸信誓旦旦的雷无桀，终是决定信他一次，转头望向那走来的唐莲。
　　“唐莲兄可有闲钱包下几间天字号房？”
　　雪月城大弟子唐莲，身份地位自然是不低的，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眼下却因为萧瑟的一句试探性的发问而面上一热，他有些羞窘地启唇：“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囊中羞涩多时了……不知萧兄可有余钱相借，待在下回了雪月城定会分文不少的还来。”
　　“……”
　　萧瑟听闻，一向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面容隐隐有了龟裂之势。
　　他瞪着那面色讪然的雷少爷，咬牙切齿道：
　　“我倒是希望自己还有些余钱，但你那未过门的师弟实在是太过败家，就今天那一笼十屉的三十个醉仙楼的包子便败光了最后那点儿银两了！”
　　“这么说，大伙儿今晚要露宿街头，都是因为我那未过门的小师弟嘴馋惹下的祸事？”唐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色淡然看不清喜怒，手上却是祭出了锋芒凛冽的霜叶红。
　　那淬了剧毒的针乌亮地渗人，可以看出使用它的人此刻心情有多么的不佳。雷无桀见状小心地挪着步子退到了安全的距离，一转头看到了搀着无心走过来的阿璟，像是恍然醒悟过来一样跳着脚指着她喊道：“说到那三十个包子，我也没有那么能吃的好吧！明明阿璟她也有份的！若不是她抢走了我本来买好的十个包子，我也不至于再去买二十个啊！”
　　雷无桀振振有词地说着，势要拉某人下水的他完全不觉得理亏。
　　这边阿璟正谨遵师命看顾着元气大伤才苏醒不久的小和尚，见他被雷无桀那咋咋呼呼的喊叫吵得头疼眉头紧蹙，她眼神一凛，递给某个叫喊着的人一记眼刀。
　　“别吵吵，小和尚身体虚弱需要进补，吃你几个包子怎么了？嗯？”
　　她瞪了瞪一脸委屈的雷无桀，像是凶他不够似的又道：“现在天大地大小和尚最大，他就是想要那天上的星星，我都会拿你当垫脚的踩着给他摘，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眼神，要多凶有多凶，仿佛雷无桀若是敢开口说一个不字，面前的少女就会化身修罗把他大卸八块了去。
　　于是，一个两个都惹不起的雷无桀只好拼命摇头保命，环顾了一圈围过来的萧瑟、唐莲和阿璟，见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宛若凶神恶煞一般。他吓得连连后退着，蹭到了一直但笑不语的姬非闲身边。
　　不知怎么存了几分希冀的雷无桀，仰着小脸儿看向姬非闲：“前，前辈！您……”
　　他刚想问问这位仙风道骨衣着华贵看起来应该很有钱的前辈借点钱，结果这位前辈似乎洞悉了他的小心思一般缓缓摇了摇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一向不喜带在身上。”
　　“……”
　　就算您境界到了超凡脱俗，但这不肉身还在这俗世中自处么……
　　不带钱财在身上，难道要辟谷喝西北风去吗？
　　雷无桀默然，叹了口气刚想作罢寻个清净处静静，孰料姬非闲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听闻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前阵子在聚财赌坊赢了阿宣夺得了个赌王之名？”
　　“？”
　　雷无桀来了精神，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但见阿璟怅然一叹，转身幽怨地瞅着老神在在的姬非闲，闷声回话道：“不愧是师父，就是不出这苍茫山您老人家也能探听到这么多消息。不用多想肯定是仙儿叔事后发现输给我不甘心，跑您那儿去打小报告了。”
　　“嗯哼。”
　　姬非闲微微抬眼，看着那闷闷不乐的小徒弟，仅以一声鼻音轻哼作答，心下却在暗自发笑着。
　　“堂堂聚财阁的赌王，出门岂能不会随身携带点黄白之物？”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看到小徒弟瞬间变了脸。
　　事关钱财这种身家性命的东西，阿璟搀着无心胳膊的小手一松，果断地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她咽了咽口水嗫嚅道：“不过一场小赌而已，小赌……”
　　“只是小赌？”
　　姬非闲扬眉作狐疑状。
　　“对啊对啊，一场小赌，上不了台面。”
　　阿璟紧张兮兮地看着朝她走近的姬非闲。
　　却见那逐渐靠近她的人好像信了她的说辞一般，摇了摇头叹道：“不过赢了几文钱，看把你还沾沾自喜的……”
　　姬非闲用一种为师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瞅着阿璟，唉声叹气地便要离去。
　　谁知这激将法一般的作为某个小徒弟很容易就上了套。
　　事关钱财，阿璟自然是分外在意的，见自家师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甚至鄙夷的神情看着自己，她一个不服便嘴一快自己把自己的底儿给揭了出来：“什么几文钱？几文钱仙儿叔才不会上您那儿去哭天喊地的告状呢！我明明赢走了他五百两……黄金！”
　　“什么？”
　　“五百两黄金！”
　　“哦？这么说我的小阿璟现在富得流油了？”姬非闲戏谑地看着某个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洋洋得意的小人儿。
　　“那当然！”阿璟被夸的有点飘，下意识顺手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小胸脯。
　　姬非闲注意到后，唇角上扬起一抹邪笑。
　　“既然如此，想必身上时刻带着银票什么的也很理所当然了对……吧？”
　　“当然……不！不不不。”
　　察觉苗头不对的阿璟慌忙反应过来，警惕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看着自家师父不怀好意的笑容忽觉不妙。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
　　姬非闲见状笑容渐深，他当先一步走向前方看起来就很上档次的客栈，颇为好心情地冲后面雷无桀一行人招了招手道：“雷家小子，小莲子还有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还不跟上？”
　　“啊？”
　　雷无桀虽然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快步跟上了姬非闲。
　　“前辈，叫我们做什么啊？”
　　萧瑟了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某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被自家师父挖坑的满目幽怨的人。“托前辈的福，有人要对我们倾囊相授了，雷无桀，还不谢恩？”
　　“哦哦。”依旧在状况外的雷无桀点点头，冲扬长而去的姬非闲抱拳道：“多谢前辈施恩。”
　　“客气客气。”姬非闲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迎来接客的店家小二，眼底的笑容愈发肆意了起来。
　　“小二哥！”
　　“哎！这位爷您尽管吩咐。”
　　“天字号房给爷几个安排上啊，你数着人头安排，一人一间，什么好酒好菜的都给端上来，不是最顶级的酒菜不要……”
　　姬非闲摆出财大气粗的做派好一通吩咐之后，这才施施然回眸斜睨了一眼自家愁眉苦脸的徒儿，心满意足地冲那店家小二挤挤眼道：“别怕，爷几个……不差钱！”
　　阿璟听闻心头一梗，有些呼吸不能地捂着胸口暗自垂泪目送那几位“爷”依言大摇大摆踏进这家高档客栈。
　　很快，原地就剩下了捶胸顿足黯然神伤的她和一直在身侧半天没有言语的无心。
　　阿璟正蹲在地上一边痛心自己得而复失的身家性命，一边画着圈圈试图用意念诅咒自家坑徒儿的师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白皙又修长的皓腕上别着一串莹润的佛珠。
　　“别耍宝了阿璟，起来了。”
　　阿璟抬眸望向手的主人。
　　是无心。
　　此刻的他，苍白的面上是紧蹙的眉头，失了血色唇瓣紧抿着，透着主人难以压抑的不安。
　　只听得无心若有所思地低语道：“你的师父，气息异常紊乱，怕是……已走火入魔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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