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两人对视几息，青年男子面上掠过一抹惊色，他微的瞪大了眼眶，就在燕江靥以为他要大喊，抓贼。
　　青年男子颇为吃惊的说道：“燕江靥！”
　　燕江靥松了一口气，他都准备好要开溜了。
　　不过，你小子谁啊？在此多管闲事。
　　虽然他很想这样问候这个人一句。
　　只不过他能喊出来他的名字，应该是以前无意中见过几次面的，他这样说也未免太过不礼貌了，初次见面怎麽也要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且这人又是燕府的客人，更加不能无礼相待了。
　　出於多种考虑燕江靥走上前去，他两手抱拳行了一礼，面皮上带了一个让人舒心的微笑。
　　他说道：“兄台认识在下？”
　　青年男子的眉心间有一丝松动，他直直望著燕江靥，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还渗透著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
　　他沉默半天，才说道：“对。”
　　燕江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说道：“在下还未见过兄台，敢问兄台名讳？”
　　青年男子的面庞僵了一瞬，他眉头皱起，面上怪异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像是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对於他奇怪的表情，燕江靥疑惑的看他一眼，仍是客气的问道：“兄台不便告知？”
　　青年男子的眼皮一点点的抬高，眉峰处抽动一下，面上的神情几番变化，表情很是丰富，他说道：“九弟，我们一同住在燕府……你竟然不认识我。”
　　他出口的话先是平静的叙述，话到一半时，见得燕江靥眼中的迷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度，言辞中渗著不可思议。
　　燕江靥细细的看了他的眉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说道“你谁？”
　　这个笑容可以被解读成任何意味，但就是从中找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尴尬。
　　此人脸皮之厚令人拜服。
　　青年男子嗓子一卡，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喘出一口气，重复反问道：“我谁？”
　　他闭了一下眼睛，吸气，喘气抚平心中的愠怒，说道：“我是旁系燕府的第七子，燕非晚，我们在燕府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是也一同住了四年有余，你出去几年便将我忘了。”
　　燕非晚？
　　他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可是人嘛……完全不记得，如果有可能他不想记住燕家的任何人。
　　燕江靥看了一眼他，心中作计算，这个宅子是燕层允三弟燕层姜所有，燕非晚是他侧室所出的庶子，年长他两岁，论辈分算来燕非晚还是他的堂哥。
　　燕江靥控制著面部的肌肉，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熟络的喊道：“哦，原来你是七哥啊！”
　　燕非晚“……”
　　他看著燕江靥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硬是装作一副熟悉表情的样子，胃就在抽搐的疼。
　　燕非晚道：“你其实并没有记起来我吧？”
　　燕江靥的笑容滞涩一下，又笑著说道：“……怎麽可能。”
　　燕非晚直白的说道：“你笑的好假。”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两人对视的视线中交织缠绕，引的人心头晃动不安，这是……尴尬。
　　燕非晚清咳几声，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他问道：“咳咳，九弟你消失的这几年去了何处？”
　　燕江靥八岁来他们燕府，十二岁那年就突然消失，只在十五岁的时候，回了一趟本家，再之後就完全的人间蒸发，燕家的眼线翻遍了整个元凉国，都找到关於他的一丝一毫的情报，当时众人皆都猜测他不幸遇难，若不是家主说他还没那麽容易就死，说不定早就已经立下衣冠冢了。
　　先下看他毫发无损，想来他当时应该是藏到了人烟罕见的地方，才没有他的消息。
　　燕江靥面上一派轻松，他说道：“去江湖上历练一番，长些见识。”
　　他的话顿促一下，又接著说道：“多年不见，七哥可还安好。”
　　去江湖历练一番？我信你才有鬼！
　　还有你寒暄的言辞能不要说的那麽勉强，搞得好像我拿刀逼迫你说一样。
　　对於他说谎话都不打草稿的本领，燕非晚深有体会，他一定又去密谋什麽不为外人得知的事了。
　　想到此处，燕非晚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警惕的打量著他，质问道：“你这次突然回来所谓何事？”
　　他绝对是回来实行报复的。
　　燕非晚心中有了答案，心里拔凉拔凉的。
　　自小苦命的孩子寄养在亲朋好友府内受人白眼，被人苛刻虐待，身心受尽重创，突然消失几年後再卷土重来，屠杀光曾经虐待过他的人，这种戏码江湖上时有发生，他不知听说过多少次了。
　　据说曾经的大魔头陌桑榆就是自小父母双亡，吃尽苦难折磨，神经崩坏之後，他杀光了全族的人。
　　燕江靥虽然没有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他幼时的过往也是很孤苦的。
　　他永远都忘不掉，初见他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很瘦的孩子，身体孱弱，瘦骨嶙峋，脸上没有多少肉，就是贴了一层薄薄的皮肤，突出尖锐的颧骨，眼眶深陷，从而显得眼睛特别大。
　　他的瞳孔是无质感的漆黑，眼神是沉沉的死寂，任何生机都在他的眼中消亡。
　　他活著如同死去，没有期待，没有生息，没有灵魂。
　　一个孩子却有这麽可怕的眼神，他到底经历过什麽，他的眼睛才会如此绝望。
　　那个被绝望於死气充斥的眼神震撼到了他，他对燕江靥留了一份心，暗地里打听到了一些事。
　　当年不知发生了何时，燕江靥被家主从本家赶出来，那时他才八岁，家主念他还年幼，又是燕家的嫡亲血脉，安排他住进了这里，而不是任由他流落街头。
　　不过，燕江靥虽是本家抛弃的弃子，碍於他嫡出的身份，燕府对他尚可算不得虐待，待遇也只算是个管事之流，自是比不得府内的少爷小姐。
　　接下来的日子燕江靥在燕府过的不算愉快，燕家一向敬重强者，而燕江靥瘦小孱弱，免不了被人苛刻对待。
　　越想燕非晚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燕江靥觉得燕家亏待他了，所以怀恨在心，这次回来就是准备报复燕家。
　　燕江靥见他说著话，突然就顿住了，眼中的神色一变再变，起伏不定。
　　他回神後，直直盯著燕江靥，他张口要说的话在口中一滚，又变成委婉的说辞：“你这次归来，是不是想要讨要你该得的待遇？”
　　他竭力忍住要质问他，是否想要报仇，曾经听过的惨剧此刻正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放。
　　该死，他就不应该在闲暇时间去听书！
　　“七哥多虑了。”
　　燕江靥轻笑了一声，他的眼神从柔和转变成肃穆，他坚定的说道：“我回来自然是为家族效力，自小一直受到家族的庇佑，待到有能力时定是要尽些绵薄之力，为家族多分担一些沉重的压力。”
　　燕非晚不信任的看著他，说道：“我怎麽听著这话有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燕江靥笑的完美无缺，言道：“你的错觉。”
　　燕非晚：“……”
　　若不是了解他的本性，他还真会被燕江靥骗过去，他此次回来一定是别有目的。
　　燕江靥唇含笑意，看著燕非晚说道：“若是没什麽事，我先走了。”
　　燕非晚企图挽留他，言道：“这麽快就走？”
　　“没人欢迎我，我干甚要留下来给你们添堵，大家眼不见心不烦。”燕江靥说的极是洒脱，语气中没一点的不满。
　　燕非晚想了想也是，他有几个弟妹就和燕江靥不对付，见了面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打。
　　“你住什麽地方？”
　　“客栈。”
　　燕非晚追问道：“哪间客栈？”
　　“你问这麽详细，莫不是还要来找我……”
　　燕江靥的声音渐渐变小，他猜到了燕非晚的想法。
　　“没错。”燕非晚说道。
　　燕江靥看过来的眼神变得有几分沉重，他郑重的说道：“从今以後我们就断绝关系吧。”
　　燕非晚怔了一怔，明白过来他此言何意，顿时嘴角直抽搐，不就是不想让我去找你吗，用得著这麽绝情吗？
　　这时，燕江靥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假山後的草丛里，一个侍卫揉著脖子，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去！这麽快就醒了。
　　燕江靥面色一变，他看了一眼还无所觉的燕非晚，急匆匆的说道：“七哥，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燕江靥走的匆忙，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燕非晚看他消失的背影，奇怪的想道，他怎麽走这么快……
　　想了一下无果，他回过头也准备离开，正前方有一个侍卫朝他走过来。
　　侍卫说道：“七少爷，方才有人将属下打晕，恐是有歹人混进了燕府，还请七少爷派人去详查。”
　　听了他的话，燕非晚愣了一下，脑海中闪过燕江靥离去匆匆的背影，又想到眼前这个侍卫所担任的职责，一个不好的念头升了上来。
　　“卧槽！燕江靥你竟然敢盗库房！”
　　这一句话，燕非晚几乎是吼出声的。
　　等他追出去燕府，燕江靥早跑没影了，留燕非晚一个人在燕府大门口，吹著冷风气的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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