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我将剑悬挂在腰间，带著一些人走出千层塔，在洛阳城城和二弟燕重藏汇合，一同前往盛安城。
　　燕重藏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由於担心我的秘密被他发现，我对他不算亲近，他也没因我刻意的疏离而产生厌烦的情绪，反倒是很敬仰我这个做大哥的。
　　虽然我对他比较生疏，但他是我在一众弟妹中，比较看好的一个，他能力出众，品行坚韧，性情沉稳是个栋梁之才，在未来最有可能坐上家主的位置。
　　我和他汇合之後，他还带著两个妹妹，我本意是不赞同的，若是在路上她们遇到危险，还要再耗费武力进行营救，随即，我想到燕家没有弱者，也就随她们去了。
　　我们长途跋涉来到了盛安城，入城後未停下休息，直接赶往定风波府衙。
　　我不知，是幸运还是悲哀，我又看见了小九，在一个我从未预料到的场景中。
　　他站在光流中，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尖锐的轮廓变得虚无，像是承受不住太阳的火烈，将要融化一样。
　　我愣怔的望著他，世上的繁琐云烟都在离我远去，我感知不到任何事物，我眼里只剩下他的人影，连燕朝茗对我说的话，我都没有听到。
　　比起三年前，他的脸完全的长开了，五官更为精致，面部轮廓也更加线条分明，只不过面色却越发的苍白了，仿佛是一生都未接触过阳光，凄凄惨惨的沉白色。
　　他是苍白、冰冷的一个人，我却在他身上看到了无限的生机，幽郁和阴暗在一瞬间，从我的眼前被驱逐，灿烂的阳光挥散下来。
　　我慢慢的走近他，他的眸子一直低垂著，长长的眼睫，盖住了清亮的瞳孔。
　　他微抿著嘴唇，薄薄的两瓣嘴唇，是浅红发白的颜色，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灵，但更像是幽冷的苍白。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大哥。”
　　我看到他沉著的眼神，和三年前相比，他的心性也更加的内敛了，不像之前行事那麽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我用细致的目光观察他，心脏不停地在抽紧，我不知他这些年遭遇了何事，人变得这麽的阴沉、冷郁。
　　手上还缠绕著绷带……
　　他受伤了？
　　我正要问他，随即我想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事，他怎麽会出现在这？
　　我问他，他说，是被燕朝茗绑来的。
　　可看他的神态，分明是在说谎，我清楚的知道，可还是有一丝愤怒被勾了起来。
　　我不知，我看过去的眼神有多恐怖，燕朝茗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他说，是燕层允的命令，让小九一同去押送囚犯。
　　我升起一丝疑惑，不清楚燕层允心里到底想的是什麽，他在十年前驱逐了小九，如今又派人去找他一道押送罪犯，他在暗自筹谋什麽？
　　我暗暗压下这个疑惑，对小九说让他回去，押送囚犯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他去冒险，他回绝了我，态度坚定的想要一道前行。
　　也就是在这时，我突然间明白了，他远不如我想象的那麽简单，他心里还隐藏了更多的秘密。
　　我们一同来到西花厅商议去闻梅城的路程，之後小九便离开了，众人各自散去，我立即就去找他，想要继续劝住他放弃一同去押送囚犯，在此地留下来。
　　我找了他很长时间，最後在一处院子里才看到他，他就躺在游廊的栏杆上，阳光晃漾在他苍白的脸上，如同一只琉璃瓶，薄弱而又冰脆，轻轻一碰就碎了一地。
　　他就在我面前，离我很近我却有种恍惚的虚假感，我找了他三年，探子踏遍了九国，都未找到他，现下看到他，直觉得很不真实。
　　他不想打扰他睡觉，但是他已经醒了，在我踏入院子里的那一刻，他的气息就发生了变化。
　　他一直闭著眼，是在等我说话，但我没有开口，只是想再仔细的看看他。
　　在我的注视下，他的表情逐渐涌现不耐烦，我知再不言语，他就要走了。
　　“小九。”
　　我喊他，连同无数次在心底无声的言语一起说出来。
　　他睁开了眼睛看过来，墨色的眼瞳，深沉的像是所有颜色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暗沉色调，有种凄迷到骨子里的荒凉。
　　原本我只想劝说，让他打消随同的念头，可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我到嘴边的话语一转。
　　我问他的手怎麽了？
　　他不肯说，只是随意的找了一个借口堵回了我。
　　他看待我的眼神是全然的疏离，像是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对待我的一言一行都像是个陌生人。
　　虽然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麽多少值得回忆的地方，可是我还是想让他记得我，至少记得我们曾经见过。
　　这时，我的想法发生了一个我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偏差，我想让他记得我，而不是让他记得我是他大哥，我承认在面对他时，我总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我是他大哥的身份。
　　因为在我的无所知的潜意识里，我不只是想做他的大哥，我想要更加深层的关系。
　　我委婉的提出让他回去，当我说完之後，我就后悔了，这在一瞬间里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那是愤怒，他确实是生气了，虽然表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他嘲讽似的说道：“去或者不去，不是你们决定的，而是我自己的意愿，你们谁都决定不了我的去留。”
　　随後他离开了，显然我破坏了他的好心情，我对此深感抱歉。
　　我看著他离开的背影，在暗自反思，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没有尊重他的意愿，就强行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
　　他不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弱者，从来都不是，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心狠手辣。他也很强大，足以不靠别人的保护，也能安全的活在这个复杂的人世间。
　　既然他想要去，我只能默许他的想法。
　　实际上，我不想让他一道而行的原因，不只是路途上会有危险，还有另外一层缘故，我不想再加深我们两者间的联系。
　　我渴望著见到他，又惧怕见到他，这个念头从三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没有消失过。
　　我已经决定要剔除掉这种不正常的情感，我便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我是他大哥，一直都是。
　　翌日清晨，我来到小九的住所，想要喊他起床，但是有人先行一步，我只得从半道上返回离开。
　　那个人有些面熟好像是旁系的族人。
　　我来到定风波府衙门外吩咐属下沿途要注意的事项，等回过头发现他们已经出来了。
　　我看到他和那个人拉拉扯扯的从阶梯上下来，心脏处有些酸涩，他从来都不肯靠我这麽近，即便是离的近也是别有目的。
　　我忽略掉这种不必要的情绪，站在原地等候定风波的人出来，直接就出发。
　　这时，有一个人过来给我问好，我才知道和小九关系密切的这个人叫燕非晚。
　　同时，我心底也升起了和小九问好的念头，这是我为数不多有理由去和他搭话的借口。
　　我走近他，还未开口他就抢先说，於我问好，同时他将我想要问的问题都说了一遍，堵的我哑口无言。
　　事实上，这一番话我在三年前对他说过，没想到他还能记得当时的场景，我心里感觉到一阵的高兴。
　　兴奋过後，我的心绪渐渐恢复冷静，我又升起一种无奈的悲痛，我恍然间意识到，他此举的真正含义。
　　他厌烦我，连听到我说话都不想的地步，所以他抢先说完了我要说的话，只是为了让我闭嘴。
　　这不是如我所愿吗？不再和他有过多的牵扯和接触，淡化彼此之间的联系，慢慢地忘记他。
　　不多时，定风波的捕快压来了囚犯，车队整顿好便出发了，在路途上燕朝茗告知我，说小九离开队伍，我瞬间就猜出来他去了何处，他肯定是去买苹果了。
　　他很喜欢吃苹果。
　　小九回来之後，我听到他和燕非晚谈话的声音，他冰脆清透的嗓音，是离幻梦境的起点，日日夜夜折磨著我。
　　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在抽搐似的疼，我体内修习多年的内力，更是将全部字句都清晰的传入我的耳畔，萦绕不绝，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我又一次低估了，小九对我的影响力，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很难保持镇定。
　　这时，我心头生起一丝懊恼，当初我就不该用自己的权利，将小九安排在我所处的队伍前方。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主动再和小九多说一句话，他不希望听到我说话，那我便不去打扰他。
　　不过，我的眼神会不由自主的游戈到他的身上，为了稳定住我可危的心神，我只得拿出书，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到机关的分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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