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突然间，房门被人踢开，暗夜细雨中走出来许多的人，全是深重的墨色，粗暴的挤满我的视野。
　　眼中无尽的黑夜，破开了一道亮光，在我眼睑下晃动，冰白的，恍若冬夜里的雪地，映着满地的雪白色，浸染满心的凄冷。
　　刀刃上流转的白亮寒光，是冷的白色，炫目的冻伤人。
　　母亲对我喊道：“靥儿，躲起来。”
　　她将我护在身後拔出剑，寒光晃过我的眼，她身形一飘和外面进来的这群敌人打在一起，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声震的我头皮发麻。
　　我藏在屏风後面，躲在阴影里，紧张的探出头去看母亲，她和多人缠斗为落下风，我心里不断地揪紧，为她担忧。
　　这时突然想到燕层允那个老东西死哪里去了，他们都快被杀了，还不见他过来帮忙。
　　外面依稀也有打斗的声音，我的目光穿过来回旋移的人影，往外看去，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中闪动著炫目的刀光剑影，仿佛绽放了一簇簇苍白的花。
　　血色从我面上褪去，我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肌肉略带滞涩，所有的表情都被冻在了惊恐之中。
　　空气中漂浮的清淡檀香气味，完全的被血腥味稀释了，变成浓腻的腥甜气味，余味泛著铁的绣味，腥冷至极。
　　视野中的烟灰色，转变为血红色，艷烈鲜红的色泽，是唯一的颜色，它的腥浓压过了所有的色彩，甚至是最阴郁的黑色。
　　猩红绽放於瞳孔深处，碎出最绝望的焰火。
　　门槛外迎著阴影走进来一个人，那是一个强壮的男人，他拿著一柄断裂的青铜剑，凄寒冻骨的锋芒截断在残缺的半刃上。
　　我呆愣的盯著那柄断剑，浑身冷如冰雕，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强，不屋里的所有人都强，包括母亲在内。
　　他对我母亲说，要她偿命？为他的族人陪葬。
　　我满心疑惑，母亲杀了他的族人吗？但现下危机的状况来不及让我多想。
　　三言两语的功夫，他和母亲便挥剑相向，利刃交击响起刺耳的撞击声。
　　不过三十多个回合，母亲就落了下风，就在母亲不敌他将要殒命之际，燕层允出手救了她。
　　这个男人不是燕层允的对手，他被打的连连败退，最後他抓住了我，拿我来要挟燕层允。
　　他只是抓住了我的衣襟，却如同紧紧厄住我的脖子，一阵窒息感袭来，我几乎无法正常的喘息。
　　我抬头去看燕层允的反应，他的面色平淡依旧，如同冰封的湖面，只有冰冷。
　　望著他的眼睛，我和他对视，我穷尽目力，挖空心思，在那双幽邃的眼睛里，也找不到他的一丁点的怜悯。
　　呼吸变得艰难，沉迷、锐利，每吸进去一口，就像有利刀划过我的嗓子，有一种撕裂的痛。
　　我垂下眼，不想看他，永远都不想看他。
　　最後是母亲过来救我，她没有一次会让我失望，而燕层允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握著剑也飞身前来，他手里的剑尖，迸发出绚丽到冷酷的光彩，在我的眼前划过一道流光。
　　我从未见过这麽冷的光，冰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比霜雪还要冷。
　　我夹在三人中间，三柄剑对准我，母亲把我推走，燕层允的剑沿著一个诡异的角度刺了过来。
　　男人的眼里泛著阴毒的光，他趁母亲全部的心神都在我身上，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拉到身前。
　　剑近了！
　　白惨的冷光刺进母亲的胸口，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瞳缩成针尖大小，眼睛瞪大到极致，几欲撕裂眼角。
　　我浑身僵硬，思维也在这一刹那凝固在这一息中，我脑子一片空白，似乎不知眼前发生了什麽，但是我的心脏却涌现出一种巨大的恐怖，这种恐惧感裹挟著我。
　　我被羁困在空白的深海，周遭的吵闹声，好似被一个怪物吞掉，我什麽都感觉不到，耳畔旁是心脏有节奏的跳动，一拍又一拍，干涩，沉重。
　　燕层允皱起眉头，他将剑从母亲胸口里抽出来，动作狠重，毫不怜惜。
　　他又极快的出了一式招剑，向男人袭去，那个人将母亲扔到我身旁，和燕层允打在一起。
　　血从母亲身体里喷涌出来，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脸上，黏腻又丝滑。
　　很冷，滴在身上的血，冷的就像是冰一样，彻骨的寒意侵入身体，撕咬著我的神经和血肉。
　　血液在我皮肤上汇聚成股，流到我的眼眶里，将眼瞳染成血色，又从眼角流了下来，一道深红划过面孔。
　　红色，只有红色，视野里蒙上了一层腥红的血色，浓腻，腥冷，灼目焚心的痛。
　　手在颤抖，无法停止的颤抖流转到全身，仿佛体内里每一根血管都在遭受一场无法忍受的折磨，痛到极致，残虐到疯狂。
　　我很痛，说不出口的痛，仿佛浑身的骨头连带血肉都被搅碎成泥，灵魂都被撕扯出来千刀万剐。
　　我颤抖著，几乎是快要崩溃一样的用手拂过面颊，指尖带下一抹暗红，艳红至诡异的颜色，烫伤我的眼瞳。
　　我的身体剧烈的颤动一下，仿佛被敲击的支离破碎，僵硬的身体又重新恢复掌控，我扑过去抓住母亲的手臂，又极度慌乱的用手捂住母亲的伤口。
　　血不停地往外涌，我不知道人身体里怎麽会有这麽多的血，永远都流不完。
　　手很快被鲜血染红，血淌到我的衣裳上，浸透了我的袖子，浓烈的鲜红正在残忍的又不留余地的压垮我。
　　我用力的压住母亲流血的伤口，母亲痛苦的皱起来眉头，面色惨无人色，我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大力的捂，可是我一松手，更多的血涌了出来，就像是雪崩，我只能绝望的看著，没办法阻止。
　　我眼里的泪，涌了出来，像是下了一场暴雨，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抬起一只手，满手的鲜红，我又无法自控的发起抖来，鲜血滴的满地都是。
　　低头看著母亲虚弱的样子，我茫然而不知所措，嘴角抽搐到痉挛，我张了张嘴，慌乱到极致的颤音说道：“母亲，你受伤了，流了好多的血。”
　　我用牙齿从衣袖上撕下来一块布条，胡乱的对折几下，压在她伤口上，我夹带著哭腔的话，说道：“母亲，你再坚持一下，我会去找大夫给你治伤，看了大夫你就能好了。”
　　“靥儿，别哭。”她细弱又虚颤的声音，夹杂著几声低咳，慢慢地说道。
　　她伸出一只手，如同往日一般，温柔的抚摸我的脸，手是冷的。
　　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哭的更凶了，泪水几乎汇聚成汪洋，巨大的窒息感袭来。
　　“母亲，你别死。”我祈求的说道，在这一刻，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来挽回母亲的生命，我爱她。
　　我不理解死亡的具体含义，我只知道很可怕，非常的可怕，死亡会吞噬掉我所有的生命，会挖空我的心。
　　“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还有一点冷。”
　　她安慰著我，手却无力的滑下我的脸，面色苍白凄楚，她的眉心紧皱，扬起的脖子震动一下，喉头哽咽，嘴角处延出一缕刺目的鲜血。
　　我看著苍白的脸色，她身上的热血，快要将她融化，而她的身体开始冷下来，这种冷，超越了冰的温度，是一种极度恐惧的死冷。
　　我腾出一只手，握著在她的手上，我揉搓著她的手心，想要将身体的温度传给她，她还是好冷，好冷，我无法暖热她。
　　她用手反握住我，用了一点力道，这一些气劲，让我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期待，我抱著一种母亲会没事的幻觉。
　　她说道：“靥儿，不要怨恨你父亲……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失手。”
　　“我不信。”我哭著说道，语气不知所措，又极度的苦痛。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哭的这麽惨烈，又是发自内心的绝望。
　　我不信燕层允只是一时失手，他是燕家最厉害的人，他不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剑。
　　他打伤了母亲，我不会原谅他，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理会他，我没有他这个狠心的父亲。
　　“你要听话，万万不许怨恨你父亲……”
　　“咳咳……答应我好吗？”她的语气依旧是这麽的温柔，如春日的阳光一般和煦。
　　她咳出一口血，鲜血将她的嘴唇染成惨烈的红色，垂在她下巴上的红，红到发黑。
　　紧接著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她每咳一下引发胸部的震动，血就流的越凶，如血流的还有我的眼泪。
　　我用衣袖擦过她下巴上的鲜血，抹出血痕一道，黏稠猩红的鲜血沾在我的手上，微微发烫。
　　零碎的颤音模糊了我的嗓子，我说出的话是一种嘶哑的浑浊，“母亲，血止不住，你别说话了。”
　　“靥儿，答应我。”她不听我的劝住，仍然不依不饶的用她所剩无多的生命力在说话。
　　“母亲，我求你，你别说话了。”我哽咽的说，声音快要崩溃。
　　她抓住我的手，用的力气很大，掐痛了我，她盯著我，眼睛里一片混沌，她的目光在迷雾中穿梭，努力的寻找我的影子。
　　我这才发现她的瞳孔仿若敲开的冰面，开始涣散流成烟雾，目光失去了焦距，整个眼神空洞至极。
　　她声音细弱，带著轻微的颤晃，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答应我。”
　　咔嚓……
　　咔……嚓……
　　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的碎裂声音，清脆到残酷的声色，在我耳畔回荡。
　　冥冥之中我预感到，我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在慢慢的碎掉。
　　一股的恐惧感侵袭我的心头，我泪如雨下的点头说道：“我……我答应你。”
　　听到我的答复，她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就像雾气弥漫中盛开的百合花一样美好，又自带空灵的缥缈。
　　这是我看过最美的微笑。
　　她迷茫昏惑的眼睛里亮起了星火，像是流星划过漆黑夜幕的璀璨，一生中的芳华都在一霎那绽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凝望著我，尽管她在迷雾里看不见我，但我却清晰的倒影在她的眼睛里。
　　她的嘴唇上下翕动，气若游丝，声音低到我听不见，我俯下身凑到她的唇边，冰冷的气息和她的声音一起扑到我耳畔旁。
　　她说道：“开心的活下……去。”
　　她的手没了力气，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从我掌心上滑了下去，垂在地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