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骨

　　翌日清晨，车队重新出发，又赶了三天的路，他们离第一处危险地，丘陵地带近了。
　　地面上布满了散乱的石块，阻挡马车的前进，道路又是极狭隘，仅容一队人通过。
　　前些天只闻车轮转动的闷响声，现在车队里响起了嘭嘭的撞击声，这是马车撵过石头发出的震响，可怜了一众囚犯了，颠簸的在笼子里滚来滚去，脑袋都在铁栏上撞出好几个肿包。
　　燕江靥驾驭著马匹，踩著地面上细碎的岩石，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由於地面上都是散乱的石块马跑不快，略有些摇晃慢行著，和走路差不多的速度。
　　他也没有想过要下马，地面上都是石头，若是走上几个时辰鞋底都要磨破了。
　　他抬头眺望远处，枯燥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个奇异的岩石形状，青灰色的浓重充盈了大部分的色彩，还有深深浅浅，各自不一的颜色，很复有层次感。
　　暗黄色的土地上，散落著凌乱的石块，这些石头很漂亮，也很尖锐，尖端的棱角，在光澜的照耀下，闪著稀碎的光晕。
　　一闪而过的白光晃了他的眼睛，他定睛细看，裹在岩石中的沙砾闪著光晕。
　　等马匹再走进，他才发觉那不是沙砾，而是一只被裹挟在石头里的洁白贝壳，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闪闪的亮光。
　　如此说来，在千万年之前，此地是一片汪洋大海，经过时代变迁，沧海桑田，海水褪去变成了陆地。
　　他还看到几只蓝色的海螺，印在岩石横侧面上，猛的一看，如同一副神形灵秀的雕画。
　　车队不急不缓的在碎石地里前行，天穹上方悬挂的烈阳，渐慢的失去灼-热，缓缓下垂落到山崖之後。
　　昏茫的暮色将天幕染成妖艷诡谲的色泽，宛若打翻了朱砂染料，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红色。
　　笔直延伸的地平线，将昏黄和艷丽分割成两半，形成了一种凄荒明艳的美感。
　　贯穿山路的车队，行了半刻钟，燕重陵突然间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来。
　　“大哥怎麽了？”燕朝茗问道。
　　燕重陵的沉默不语的盯著周遭环境，他冷漠的面孔上出现凝重的神色。
　　“有异动。”他说道。
　　话落，整个车队都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之中，空气缓慢的沉落下来，有一种压抑在发酵。
　　这时会有其他动静，势必是劫囚的人来了。
　　众人满面紧张，严阵以待他们一直在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敌人出现，现下听闻敌人来了，却有一种诡异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燕重陵转过头，在燕非晚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反而对燕江靥说道：“小九，到我身後……”
　　话音未落，燕江靥就耐不住的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笑，他说道：“大哥是觉得，我打不赢这些杂碎？”
　　燕重陵看著他面上嘲讽的讥笑，抿了一下嘴唇，音色沙哑的说道：“不是。”
　　“那大哥此言何意？”燕江靥笑吟吟的说道，可眼神却是冷的。
　　燕江靥虽是问话，却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在燕重陵开口之前，他又说道：“大哥可放心，我还没有弱小到躲到别人身後去。”
　　“还有啊！大哥，你没觉得你很自负吗？你能同时抵御外敌，再分心保护我吗？你不能。”
　　燕江靥慢悠悠的说著，语气中带著尖锐的讽刺。
　　“既然不能……”
　　他的话语滞了一滞，低冷的目光盯著燕重陵，面色和眼神都冷的吓人，他言道：“就别说这些废话了。”
　　他嗓音压的极低，轻言辗转的声色中，带点冰锐的尖利，甚至於到达刻薄的地步。
　　不可否认的是燕重陵实力确实很高，但是人毕竟有一个极限，他不能兼顾所有。
　　况且凭借他的实力，他不认为自己会需要别人的保护，燕重陵的这种行为，无异於将他当成一个弱者看待。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方才燕江靥的一番言语是有所顾忌的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有内力在身，即使不想听，也都听的清楚。
　　当面说燕重陵自负，这得多大的胆量啊！
　　众人的目光又不著痕迹的递到燕重陵的身上，看他作何反应。
　　燕重陵自始至终都紧抿著嘴唇，冷峻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他轻微垂落目光，缄默不言。
　　众人“……”
　　虽然层主大人一脸冷酷，但莫名的总感觉他看上去有些许的可怜……
　　燕江靥侧过脸，不知想到了什麽，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讥笑，他说道：“靠他人保护的人，终有一天也会因他人而死。”
　　燕非晚听了这一句话，想了几息还是一脸懵逼，然後问出声道：“诶？为什么啊？”
　　“你是不是傻。”燕江靥不客气的翻了一个白眼，他道：“当那个人无力保护你的时候，你不就死了。”
　　燕非晚有点懊恼，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为毛想那麽复杂啊！还白白的被燕江靥鄙视。
　　他感觉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他咬著牙齿，暗含讽刺的说道：“你懂的道理真多。”
　　燕江靥好似没有听到他言辞中的讥讽，他点了点头大方承认，然後说道：“是你知道的太少。”
　　燕非晚静默了一息，说道：“我保持沉默。”
　　大敌当前他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和燕江靥一般见识。
　　“你早应该闭嘴了。”燕江靥斜了他一眼，说道。
　　卧槽，你这个人怎麽这样，好气啊！
　　他正要反唇相讥回去，见得燕江靥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前，他道：“嘘，来了。”
　　只见远处山石间出来二十几个人影，守卫将手握上剑柄准备战斗，还没等那些人影离近，车队後方就传来一声巨响。
　　“——嘭！”
　　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动声，引的大地都在微微晃动，石块散乱飞舞，震起了漫天的烟尘，还混合著浓烈的鲜血和人的断肢残臂膀。
　　近距离站立的人，被这震烈中形成的气浪冲飞出去丈远，重重摔在地面上。
　　巨大的爆炸声後，天地都为之一静，仿佛空气都不流动。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没人能反应过来，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人影上，没留意後方如何。
　　烟尘飘散之後，地面上出现一个深坑，边缘是散落的焦黑肉块，断裂的骨头，还有几片衣裳的布料。
　　死的人是定风波的捕快，由他们在车队後方压队，看人头的数量足足有六个人，身体被撕成碎片，瞬间死亡。
　　散落四周的尸块，淋上了热腾腾的鲜血，冒著几缕白色的硝烟。
　　“火——火药！”
　　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喊，打破了诡异的寂静，紧接著便是一阵不安的躁动和低声的咒骂。
　　爆炸过後，燕江靥感觉耳朵一阵嗡鸣，座下的马匹在焦虑的踏蹄晃动，他引拉缰绳安抚受惊的马。
　　他原地调转方向，望向身後，粗粝的山石间出现了更多的敌人，黑压压一片如同风雨来袭前的乌云。
　　望著这些人，燕非晚皱起眉头，他面色阴沉，随即瞥了一下陷落的深坑，惊讶万分的声音说道：“这是……雷震？！”
　　很快，他又补了一句，“霹雳堂的人也来了？！”
　　“不，应该不是，这些人里面没有身穿红衣的。”燕朝茗扫了一眼，前後方的敌人，笃定的说道。
　　江西地界，除却燕氏一族，还有霹雳堂雷家的人，其族人不管男女，皆是红衣似火，他们以制造炸药和火器而闻名江湖。
　　听闻霹雳堂制造的火药威力强横，可以一敌百，他们还将这些火器贩卖给朝廷，充当军火，可见非比寻常。
　　垂下眼望著遍地零碎的肉块，燕江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的老邻居生产的火药，威力也挺大的嘛！”
　　“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燕非晚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他就一阵火大。
　　“我觉得正是时候。”燕江靥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悠哉的说道。
　　几人说话之际，後方又响起了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每一声都仿佛炸到人心坎里，让人心神发颤。
　　“操！”
　　燕江靥身形猛的一晃，他开口唾骂一声，他险些从马匹上跌下去。
　　车队後方飘起了浓密的烟尘，瞧来如同厚重的雾霭，遮蔽眼帘，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等等一些使人闻之心惊的声响，透过烟幕传递过来。
　　弥漫而起的深灰色尘雾中掺杂了浓郁的丝丝血色，经山风一吹缓缓飘荡过来。
　　落了燕江靥一身的灰尘，他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在衣袍上留下道道灰痕，愤怒在他眼底凝聚。
　　燕江靥的嘴角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嘴唇翕动，冰冷中又带著妖异。
　　他道：“杀光他们。”
　　他娘的，这群混蛋竟然敢弄他一身的土！
　　“自不用你说，杀了咱们这麽多的人，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燕朝茗阴沉的接话道，他的眼底沉著阴冷的寒气，绷紧的面部表情有一种渗人的冷酷。
　　“大哥，咱们过去协作二哥和定风波吧？”燕非晚问道。
　　他们实力不弱，但是对上雷震，仅凭借几人恐会难以应付，顾不得那些囚犯，若是被人找到机会，将他们救走便是大事不妙了。
　　燕重陵点了点头，他望著远处散落的碎肉残骸，他黑沉的眼眸沉淀著幽邃的冰冷，宛若隆冬季节结冰的湖面，三尺寒冰。
　　他转过头，侧脸如同岩石一样的坚冷，他开口说道：“小九，你待在此地。”
　　他刻意压制的轻缓声也无法遮盖声音中，流露出的硝烟铁血的味道，杀气仿若凝结成了实体。
　　囚犯被押解在车队的中后段，敌人大半的战力都会集中在後方，此地相对来说要安全许多。
　　小九应该能够解决前方袭来的敌人。
　　燕重陵的目光落在燕江靥身上，沉寂的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他低低的说了一句。
　　“小心。”
　　话落，最後看了燕江靥一眼，便骑著马带了一队人，到後方赶去支援，燕非晚和燕朝茗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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