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游戏

　　第八十一章异谈学院（24）

　　白令。

　　封凪于内心又一次，轻轻重复这个早有耳闻的名字。

　　她不止一次在玩家论坛里听其他人提起过这个名字。每次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除了秘仪魔法结社的人外，就算在论坛上仅仅通过文字相互交流，封凪也能察觉到提及这个名字时，玩家的语气都是恐惧的、颤抖的、疯狂的、那是身为人类，在所有自尊与骄傲都被狠狠碾碎后的绝望。

　　那是生物见到天敌时，无法抑制的本能恐惧。

　　封凪再次抬眸，望向缓缓走来的白发青年瘦弱的背影。

　　但奇怪的是，她确实在这个第一次会面的青年身上感到了某种亲切感——那是她在6岁之前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或是6岁之后在福利院亦或学校时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或许在那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还有没失去工作，还没有染上酗酒家暴的毛病时，她可能也曾体会过相同的感受，只是时间相隔太久，久到就连她引以为豪的记忆力也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是熟悉的，相似的，亲切的感受。

　　至于易戈——封凪不期然又想到了那个家伙，贝齿轻叩，那家伙光是存在就足以让封凪警惕、怀疑、厌恶，同时又让她不由自主的安心、信任、喜爱，仿佛只要这个家伙还存在于世界，她就不是人群之中唯一的异类。

　　所谓鹤立鸡群这种事情，不就是因为群鸡中只有一只与其形貌完全不同的生物所带来的冲击吗？人类会下意识排挤与大众不同的存在，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并非某些人口中所谓的劣根性，只是自然界演变过程还未完全褪去的兽性残留，就像《丑小鸭》故事中鸭子们就算不认识天鹅幼崽，也会本能排挤那只根本不属于自己族群的丑小鸭。

　　所以，那些能放下成见，用平等目光看待他人的人足以被称之为圣。

　　所以，当人群中出现另一个异类时，封凪才能真正松一口气。

　　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有与自身相似的人类。

　　名为白令的青年当然不清楚封凪此时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明晃晃的目光有些刺眼，他缓步上前，与封凪擦肩而过时，目光相接，清楚的看到少女眼眸中一闪而逝的金色流光。

　　让他莫名熟悉的金色。

　　劳伦特用有些奇异的目光看向正朝他缓步走来的青年，身为死亡与瘟疫的化身，即使只是从属于伟大的原初之主的一名仆人，对于普通人来说依旧是高不可攀的神祇，自然也拥有独特的能力：他能清晰看见菲利克斯身上流转着偷窃自原初之主的力量，能看见南谙身上的魔力流动轨迹同身后的送神法阵捆绑在一起，也能看出封凪身上涌动的魔力中潜藏的那一丝熟悉的，来自深渊的魔力随着她每一次呼吸不断壮大。

　　唯独看不出眼前的少年。

　　如果不是他异于常人的发色与瞳色，光看外表，这名少年的气息简直与普通人一模一样，丝毫觉察不到任何超凡力量存在。

　　但越是这样，越让劳伦特感到不安。

　　劳伦特语气微沉，“我记得你的任务是帮助吾主苏醒，是唤醒伟大的原初之主，你不该与吾主为敌。”

　　“呵。”白令闻言嗤笑一声，随着他的走动，猩红的光点逐渐浮现在他身后，拉伸变形凝聚成一柄猩红长枪，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劳伦特方向射去。

　　“想命令我，你，还是你身后那个所谓的原初之主，都没这个资格。”

　　不过是两个土著神明而已。

　　青年侧头，赤色眼瞳显得愈发猩红，仿佛无边的殷红血液要从他眼中喷涌而出。

　　他有一双无视神明的眼睛。

　　“轰——”铭刻着闪电与荆棘的长枪于虚空急速刺出，气势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可以贯穿任何物体的流星之枪，穿透劳伦特的身体后直直刺入地面，发出巨大响声，瞬时尘土飞溅，土石崩裂，如果不是菲利克斯过去有意加固过这片地下空间，恐怕仅仅是这次试探性攻击，这片空间就会彻底崩裂吧。

　　似乎察觉到菲利克斯的忧虑，南谙出声解释：“不用担心，只要送神法阵还在，这片空间便不会出现问题。”

　　菲利克斯闻言点头，他刚才亲眼看见猩红长枪贯穿劳伦特身躯的片刻，就算知道劳伦特不可能一击而死，他对白令信心也增大不少。

　　既使有所距离，在猩红长枪彻底具现而出的那一刻，他也能感受到枪上足以贯穿世界的威压，以及其中蕴含的百发百中的意志。

　　果然，在烟尘尚未消散之际，两条诡异触手猛然刺出，却不是对着刚才攻击他的白令，而是魔力流动与送神法阵连为一体的南谙。

　　虽说白令的实力超出预料不好对付，但只要杀了南谙，送神法阵的魔力流动轨迹便会出现问题，届时原初之主的苏醒再无人可以阻挡。

　　触手刺出的角度快而刁钻，其上蕴含的魔力足以击破南谙身前亮起的七阶防护术式。南谙见状没有丝毫惧色，然而还未等她施法，那两条触手在接近南谙时被碧绿色的晶壁闪现阻拦，触手在接触到晶壁的一瞬间化为木质结构，甚至速度极快的向本体蔓延。

　　察觉不妙，劳伦特当机立断舍弃了这两条触手，完全被转化为木头的触手落地时发出清亮响声。

　　“抱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法阵遭到破坏。”男子带着身后手持光耀法杖的白衣女子从黑暗中走来，“对了，还要多谢封凪小姐留下的信息。”

　　云栖初边说边对封凪略一点头。

　　“哈，真是一出大戏。”南谙握紧手中法杖，直白地露出厌恶的姿态，这是和面对封凪时从内心深处蔓延的愤怒完全不同，却同样极端厌恶的情绪，“云栖初，居然是你这个背叛了亚当大人叛徒。”

　　无限游戏内很少有玩家知道，云栖初也曾是秘仪魔法结社的成员，甚至是最早的那一批。

　　但他某天忽然离开，而结社领袖凯斯·亚当的反应也耐人寻味的，没有对他的离去做出任何反应。

　　但南谙无法忍受。

　　她无法忍受任何对于凯斯·亚当的背叛。

　　亚当大人，是亚当大人将经历了那件事情的她从名为绝望的深渊拉起，如果溺水者紧紧攥住浮在水面的稻草，就算知道无可救药也只会慌不择路，更用力地握住那根唯一有可能拯救自身的稻草。

　　他是名为南谙的少女的神明。

　　因此既使知晓云栖初的出现能够带来帮助，她依旧深刻地厌恶着眼前的男人。

　　“住口！”圣言同样无法忍受南谙面上流露出的对于自家团长的厌恶，“不过是依靠秘仪魔法结社成长起来的温室花朵，有什么资格胆敢对天地冒险团的团长不敬？”

　　“难道无限游戏还没有教会你要，在强者面前保持敬畏吗？”

　　“呵。”南谙将目光移到圣言身上，眸中的狂热一览无余，“我无需对背神之人保持敬意。”

　　正在此刻，少女清亮的声音适时插入，打断双方剑拔弩张，“啊呀，这就是迷妹们的战场吗？真可怕。不过在维护自家idol之前，还是要请两位先注意一下场合，至少尊重一下我们的劳伦特导师啊。”

　　就在南谙与圣言争议的时刻，白令再次发动攻击，无数猩红光点于他身后拉伸成为无数猩红长枪，根本不用动手便自动追击朝劳伦特身上攻去。

　　劳伦特感受到枪上必中的意志与附着的威压，情知自己无法抵挡这轮攻击，身躯蠕动干脆化为一阵黑色雾气，彻底消散在空气之中。

　　那些光点凝聚成的猩红长枪在劳伦特消失的刹那猛然停留在半空，随后似乎是因为找寻不到任务目标，悬浮于半空中片刻后崩裂散开，重新化作猩红光点，于黑暗中映亮白令略微有些苍白的的面容。

　　“祂是死亡与瘟疫的化身，于此位面便是代表了死亡与瘟疫这一概念的升华，可以操作此位面任何事物死亡的概念，这毫无疑问已经步入‘神’的领域。”云栖初抬手，碧绿的六角形晶壁从他指尖蔓延，“就算因为无限游戏的干预，玩家作为游戏的bug不受祂的掌控，但同样无法消灭祂身为此位面死亡与瘟疫这一概念的事实。”

　　“你或许可以杀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却无法毁灭一种概念。只要这个位面还有‘死亡’或‘瘟疫’等概念的存在，祂便永远不死。”

　　云栖初的话让四周陷入片刻沉寂。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名神祇。

　　概念不死。

　　“不。”

　　“世界上从未没有真正的永恒不死。”

　　封凪低头，系在发上的橙色发带伴随着柔顺的漆黑发丝从少女肩头滑落，遮挡住外界所有事物。

　　也遮挡住她眼底流淌的，如同黄金一般的炽烈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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