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森的魔女

　　我在前往米卢斯的路上经历了多次停车和临时检查。德国佬和那些警察们把我的证件和行李翻来翻去了好几遍。我知道他们他们并不是针对我，在目前的时局下，所有前往边境城市的的人都是他们的怀疑对象。
　　他们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问题：“你去那里干什么？”“你在那边的担保人是谁？”“你是不是有心偷越国境线？”我那完美的身份证明材料也没能完全打消彼等的疑虑，他们可笑地把我的身份证号记录在小黑皮本子上，又反复再翻几回行李，才如同回家的情人般恋恋不舍地去盘问下一个旅客。
　　就这样走走停停，我终于顺利到达了米卢斯。在火车站出站口，我看见了来和我接头的蒙塔古先生——我早就看过照片，把他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
　　“米艾尔叔叔！”我就像好久没见到自己亲人那样热情地走了过去，微笑着和他紧紧拥抱。
　　蒙塔古先生也满面春风，慈祥地冲我笑着——按照组织安排，我俩的关系是亲叔侄。
　　他狠狠抱了我一会儿，然后握着我的双臂，就像真正的叔叔那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路易斯，特鲁瓦的天气还好吧？”
　　这是事先规定的暗号。“挺好的，倒是巴黎下了雨。”
　　他眨眨眼睛，“你母亲呢？身体如何？”
　　“哦，她依然漂亮得像一朵矢车菊。”
　　蒙塔古先生笑了起来，“走吧，孩子，咱们镇上现在就缺面包师了——老埃德蒙顿一家逃到瑞士去啦！”
　　他开了辆破旧的小卡车，看上去就像马上要散架一样。等上了车开动起来，他才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
　　“欢迎来到琉森，路易斯·佩昂同志。以前负责交通站和偷渡事情的马尔克斯同志牺牲了。上个月，他带队偷越的时候被德国人发现了，他中了一枪。本来在医院抢救了过来，但是德国佬在他那里没有发现什么，就把他按偷越国境枪毙了。”
　　我问道：“现在德国佬加强了戒备？”
　　“没错，国境线的巡逻加强了不少。这儿有一小队德国鬼子，现在领头的是个少校，叫李森特·冯·克劳德，参加过波兰战役并且丢了一条腿，两个月前刚调来。这家伙是个认真仔细的德国佬，巡逻就是他下令加强的。”
　　前面是红灯，他停了一下，递给我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了一根。我掏出火柴，给我俩都点上。蒙塔古先生长长地吐出一片烟雾，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人倒是把德国佬的军纪也整顿了一番，现在倒是不太烦人了。你得小心他，路易斯。”
　　“谢谢，您的话对我很有帮助。”
　　他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担忧，“年轻人，一定要小心仔细。我这样的老家伙死就死了，你们还年轻，祖国还没解放呢！”
　　“我会注意的。”我郑重地点头答应。他这才继续介绍下去。
　　按照米艾尔·蒙塔古的介绍，我得和他一起先去警察局和德国佬那里报到并登记身份。然后我才能去他事先盘下的面包店开始上工。组织上同意我先熟悉两三个月，等到对方不再怀疑我以后，再开始偷渡行动。
　　“你的手艺能行吗？”他略带怀疑地问我。
　　“请相信我，米艾尔叔叔，我可是个很棒的面点师。”
　　我们的破车慢悠悠地开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到达我们的目的地。正如镇名所示，莱茵河畔琉森，旁边就是莱茵河水。这个小镇依山而建，风光明媚可人。镇上的建筑更像德国式样——事实上，镇上不少人都是德裔。它正好在法德瑞三国的交界点，过了东边的莱茵河就是德国，而往南翻过一道山岭就是瑞士巴塞尔地面了。
　　镇警署（注1）位于镇子的西北角，那栋老房子门口种着一大片月季花，在阿尔卑斯山区的明媚阳光下熠熠生辉。警署的负责人雷蒙·皮埃尔·巴纳德上尉很友善地接到了我。
　　这位上尉大约快五十岁了，留着整齐的胡须，眼睛里透着精明强干。他把我的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就突然开口问我道：
　　“路易斯·蒙塔古？”
　　“没错，署长先生！”我蛮欢快地答道，好显得自己是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
　　“你和你叔叔长得可真不像。”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啊，我长得像我爸爸，我哥哥更像我妈——我侄子也更像他妈。”蒙塔古先生插话道。
　　雷蒙上尉把目光转向蒙塔古先生，“您来我们镇都十几年了吧，我怎么从没听您说起来？”
　　“我年轻时候是个惹祸精，喜欢到处浪荡，我哥哥可不爱搭理我——要不是如今时局艰难，他们家想让孩子躲远点，也不会接受我的建议。”蒙塔古先生耸耸肩说道。
　　“不过我还是蛮喜欢我叔叔的——他以前老给我寄好玩的玩意儿。”我笑着说。
　　蒙塔古先生闻言也笑了起来，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可惜你爸爸没能见到咱俩见面的日子，上帝保佑！”我俩人同时画起十字来。
　　“上帝保佑！”雷蒙上尉把我的文件递了过来，他已经在迁居表上盖了章，“你叔叔是个很棒的裁缝，年轻人，我希望你也是个好面包师——老埃德蒙顿一家离开以后，我们的生活水平都大不如前了。”
　　“我会努力的，上尉先生！”
　　他那精明的眼光又打量了我一番，开口说道：“时事艰难，别闯祸啊，孩子！”
　　闻言我心里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我没有在神色上露出破绽，“您放心吧。”
　　出了警署，我们的下一站是德国佬的驻地。那里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房子，门口有棵石榴树，如果不是高挂的卍字旗，大约没人会绕开它。
　　接待我们的德国小兵倒是蛮客气，他操着一口德国味儿的法语，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文件。
　　“好啦，没啥问题，你们得去找少校再签个字，就妥当啦！”他微笑着对我们说道，“蒙塔古先生，您侄子长得和您不是太像。”
　　“拉倒吧，富克森！你和你爸爸长得也不像！”
　　那小兵冲我笑笑，“我家就在河对岸，我爸以前一直在这边工作，和蒙塔古先生很熟悉。”
　　蒙塔古先生也朝我笑笑，“这里驻扎的是山地部队，一多半都是对岸的本地人，大家都是熟人。”
　　那小兵富克森四下看了看，才小声说道：“战前多好啊，大家谁都不在乎边境，想去哪里都行——少校来了以后，更没法子了。”
　　“反正我们也不想去你们那里，也不想去瑞士，随这世道好了。”蒙塔古先生接过文件，招呼我和他一起向二楼少校办公室走去。

　　注1：法国边境地区治安其实是军事宪兵负责，不是普通警察。这里按警察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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