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

　　陈掌柜见状猛地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

　　薛榆手中红线倏地飞向雅间深处，紧接着响起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是女人的声音。

　　赵小山脸色陡然一变，惊恐迅速爬上了整张脸。
　　娘诶，这一天天的也太吓人了。

　　薛榆紧紧拉着红线，语气不变：“满身恶臭味也不遮遮就出来，真以为所有人都会被你迷惑吗？”

　　她刚才就闻到了一股怪味，还奇怪那具死了的皮偶连血腥味都没有，怎么会有一股子那么难闻的味道。
　　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四周，结果发现怪味全来自西北角的雅间，一诈还真就把陈掌柜给诈了出来。

　　“住手！你给我住手——”
　　陈掌柜双手都挣扎出了血，但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声嘶力竭地冲着楼下喊：“这是我们平城人自己的事，跟你一个外来人没关系！”

　　薛榆无赖似的说：“我偏要管，你又能如何？”

　　她原本还担心陈掌柜留了后招，万一又弄出来几具皮偶，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可是现在来看，他显然什么都不会，生死阵不过是看了禁书依葫芦画瓢。

　　“一个人承了人毕生心血而生的皮偶，又日日夜夜与人为伴，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气，早就成了通灵的邪物。”薛榆的声音回荡在厅中，“你真以为它爱你吗？它不过是想借你的手让自己活过来罢了。”

　　陈掌柜不断挣扎，自言自语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赵小山咬牙拉着手中红线，掌心被勒得发痛。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身旁人轻飘飘地搭上来一只手，往后一拉，那股巨大的力道瞬间消失不见，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赵小山扭头看去：“哥，你......”
　　长终扫了他一眼：“好好拉着。”

　　他这话其实挺和缓，但赵小山就是莫名感到害怕。
　　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一种压迫感，像是多年才能形成的那种。

　　“不开心了？”长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禁说了？”

　　赵小山觉得那股奇怪的感觉没了，他想着可能是自己今晚受太多惊吓，搞得整个人有点神神叨叨了。
　　他又耐不住好奇地问：“哥，我还有个问题。薛姐说的这种通灵的邪物，跟你刚才说的那种有什么区别吗？”

　　“这种是偷沾人气聚来的灵，那种是被赋予灵力聚来的灵。”长终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什么区别？”
　　赵小山觉得怪有趣：“那后面这种还挺高贵的。”
　　长终闻言忽然笑了笑。

　　*

　　薛榆并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心思全落在了雅间的一人一偶上，否则她又该惊讶于长终知道的如此之多了。

　　“它是不是在梦里跟你说，自己如果是人就好了，可以跟你长相守。”她握着红线的手往后猛地一拉，带出了藏在雅间里那个传了三代的女皮偶，“清醒一点吧，那不过是它蛊惑你的说辞。”

　　“你住口！”陈掌柜吼道。
　　薛榆掐着女皮偶的脖颈：“你说，他可怜不可怜？”

　　可怜错遇佳人，爱上一具皮偶，一腔心意付诸东流。可怜沉迷不醒，明知道是假象，还甘愿沦陷其中。
　　可怜，一枕槐安，半生悲凉。

　　“你不要碰她！”陈掌柜面目狰狞地喊道。

　　薛榆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垂眼打量起手中的女皮偶。
　　这具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女皮偶确实很美、很逼真。乌发松松绑在身后，脸上是一抹娇羞的笑，弯眉如柳叶，一双眼含情脉脉，左侧脸颊那颗朱砂痣，红的好似要映进人心里。

　　它的肌肤像活人一样，温热又细腻，离近了还能看见微翘的眼睫，脖子随着呼吸在掌下一起一伏。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它生出呼吸，再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过来。然而此刻，它还只是一个不会说话，不能行动的皮偶。

　　还差了一点。
　　这个皮偶只能算上品，算不上佳品。
　　薛榆心里没来由冒出这个想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仿佛曾见过更逼真的皮偶一样。

　　大厅里响起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放开她！否则你们今天都得死！”陈掌柜听着哭声心如刀绞，恶狠狠地盯着楼下，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死气，衬得干瘪的脸越发骇人，“客栈被你们一把火烧了，死阵早就已经没了，现在生阵变绝阵，没有我，你们谁都出不去！”

　　薛榆笑道：“是吗？”
　　陈掌柜沉沉地说：“你若是伤她一根汗毛，就等着被阵局吞噬吧！”
　　“那你呢？”薛榆抬眼看着他，“你又能出得去吗？”
　　陈掌柜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我当然可以。”

　　薛榆脸上笑意更甚：“你放出去的那个皮偶回来的这么早，你说，该不会是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陈掌柜强压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快点把她还给我，兴许我心情好了，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薛榆敷衍地点点头，明显没把他的话放眼里。
　　她从钱袋中取出一缕发丝，举起来看了看：“这两天都在找这个吧？没找到是不是很着急？毕竟这引物要是不小心毁了，它也就没命跟你长相守了。”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缕头发，就想拿来威胁我吗？”陈掌柜故作镇定地说。
　　“这样啊......那就烧了吧。”薛榆握着发丝的手一收，摸出一张纸符。
　　陈掌柜脸色陡然一变：“住手——”

　　“看来还是有点用嘛。”薛榆指间夹着纸符和发丝，“生死阵是个求物的局，这所求之物都没了，绝阵还会存在吗？”
　　陈掌柜瞪大双眼：“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你要为它生水命魂，就算有互通之物对照，也还需要留点东西放在阵里滋养。”薛榆道，“这东西一旦放进去，便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就会功亏一篑。”

　　这缕发丝只要进入阵局，就会成为女皮偶的弱电，是一把架在它脖上的刀，也是出现绝阵时唯一的破解之法。

　　陈掌柜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膝盖一弯跪在地上，颤声道：“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吧......等她生出人魂，我便带她归隐深山，绝不会害人。”

　　“它是在利用你。”薛榆说。
　　陈掌柜哭着说：“我想亲眼看看她，不是在虚幻的梦境里。”
　　薛榆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你在操控他们，还是他们在操控你。”

　　陈掌柜浑身一抖：“我......”
　　他“我”了半天，最后双肩一塌：“那我也认了。”

　　“不行。”薛榆冷声说。
　　陈掌柜抬头看她。
　　“客栈里那些人何其无辜？”薛榆说，“这个皮偶今天必须死。”

　　她扬手一抛，纸符和发丝从指间飞出，晃晃荡荡地飘落而下。
　　随即，纸符蓦地燃烧起来，火舌卷起那缕发丝，女皮偶的哭声陡然拔高，它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仿佛痛苦绝望到极点，却又无法说出话来，呜呜咽咽的。
　　片刻之后，纸符与发丝一起化为灰烬，落到地上的时候，只剩下一捧纸灰。

　　薛榆松开手中的女皮偶，那张娇羞的脸上出现一道道裂痕，狰狞地向四周蔓延，很快就布满了全身。
　　紧接着，化为一片纷纷扬扬的碎片，落满了整个厅中。

　　刺耳的尖叫声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茶馆内所有的油灯骤然亮起，茶馆外也响起了虫鸣声，打破了原有的寂静。
　　绝阵已然破了。

　　陈掌柜浑身猛烈地颤抖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碎片，绝望地喊道：“宛娘——”

　　薛榆抖落手中的红线，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陈掌柜连滚带爬地跑下来，跌坐在一堆碎片之中，嚎啕大哭起来。
　　他冲着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你残害人命，就不怕遭报应吗？”

　　薛榆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那又怎样？”

　　报应？
　　她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听许多人说过。

　　薛榆不再管身后的人，推开了永胜茶馆的大门。
　　先前出来的人早已各自回家，此时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大黄狗懒懒躺在街上，听见开门声睁开眼看了一下。

　　这本该是有些心寒的一幕，毕竟是她救了大家，可却没有一个人留下来。
　　但薛榆却觉得没什么，似乎已经习惯了，又似乎对此从未抱有希望。

　　她刚想转头跟后面的两人说话，脑中忽然一震，随后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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