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三生离别(戬心)

　　自天界三重天广寒仙子下凡寻夫已有数日。而太阴之色虽并非暗淡无光，但到底因少了这镇宫之主而不比往日透亮。蟾宫一位本是虚职，但一宫无主也实属不妥。虽说天界是各司其职，可若想找人兼理月宫，倒也并非难事。怎奈月色昏昏玉帝却迟迟未作打算，虽有仙官谏言，但也都被玉帝言词婉拒，如此一来众仙难免不解其意。

　　只是勿说旁人，现下便是杨戬自己都有些看不透了。当日女娲五彩灵石携新天条自华山现天，玉帝将天条整理一事交与自己。新天条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情”的部分，然则在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上，女娲娘娘所留下的新天条中也并未一一详述。于此，杨戬便存了份私心。然新天条初成，玉帝却诸多异举，而这月宫无主一事便是其中之一。灵霄殿上，杨戬不禁抬眸望了眼那位高权重的三界之主。自新天条出示后，他竟觉得自己开始愈发看不透此人了。那祥云玄袖下，杨戬微微摸搓着那只八面描金的镶玉宝盒。此物自那日殿中他便一直带在身上。刘彦昌乃凡人之躯，虽说新天条中并未记载仙凡相恋者该如何限定命期，但若三妹望与此人生生世世，那这份私心于三妹而言便不是长久之计。

　　近日，他得知玉帝已下令地府重新修改了刘家村的生死簿。这些皆活了百来多岁的刘家村民，天庭虽念及此前对新天条出示有功，不再追究此世生死。然而旁人不知的是，这些村民历经轮回后，他们的重生之躯却皆不过而立。此番之举虽有不仁却是有理。只是念此，杨戬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哮天犬被他派去了华山不知可还来及，刘家村民相继去世，如今他着实有些担心沉香那孩子会沉不住气。

　　心里想着，突然南天门外一声天兵来报生生断了他的思绪。

　　“启禀陛下，南天门外冥界阎罗，秦……秦广王求见。说……说……”

　　玉帝此刻正低头翻阅奏章，听得来人吞吞吐吐倒有些不悦，提眉怒道：“何事这般吞吞吐吐，只管从实报来。”

　　“说……说那刘沉香擅闯地府，欲毁其父刘彦昌的生死簿，被……被押解上了天庭。”

　　天兵见玉帝生了怒，急忙一股脑的将话全给吐了出来。虽说自己只是个报信之人，但此事牵扯甚广，他不得不为自己捏把汗。而此话一出，灵霄殿内顿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杨戬一怔，眉目不禁一凛，片刻后又微微低首掩了面容。

　　“刘沉香？”

　　玉帝一听，掸目望了眼庭下的杨戬，捋了捋胡须后又道：“先将人带上来吧。”

　　“是。”

　　一同入殿的共有三人。地府阎罗，刘沉香，还有其母华山三圣母。想来此番前来，必是望为儿子求得宽恕，玉帝瞧着并未说话。

　　见那刘沉香被仙锁捆着，闷头跟在秦广王身后，而杨婵则随着儿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只是细瞧去，却见她眼圈微红，面容苍白。想来虽是仙躯且五官姣好，但此时到底还是显出了几分憔悴之色。再看那秦广王，却不知为何偏生今日走的奇慢，俯身挪步到了殿中央而后缓缓跪了下去。

　　“小神，叩见陛下。”
　　“平身。这到底怎么回事啊？”玉帝向前扶正了身开口问道。

　　阎王抿了抿嘴。 “启禀陛下，方才小神正在地府听取各地鬼司汇报近几年魂魄收归的情况，谁知下属突然来报，说……说刘沉香闯入地府，欲毁其父刘彦昌的生死簿，被我一干人等拿下，特……特上天庭请罪。”

　　话音刚落，玉帝一掌惊堂，“啪”的一声拍在龙案之上。

　　“刘沉香你好大的胆子。凡人生死自有其规，怎允你擅自更变。此前你擅闯地府，毁了刘家村生死簿一事，已念你于新天条出示有功既往不咎。如今新天条出示，你可是念着亲舅身在这司法之职便有恃无恐。”

　　玉帝此言一出倒是有些直至杨戬的意思，大殿之上无人不绷着神经静观事态发展。然那杨戬面上神情却丝毫未动，只转眸望着殿前跪拜的二人却并无开口求情之意。

　　刘沉香一听，急急回道：“此事与我舅舅无关。陛下，千错万错皆是我刘沉香的不是，要罚您便罚我吧！”

　　“你倒光明。那你可知擅自扰乱三界秩序可是死罪？”玉帝眼神利利，却惊得三圣母俯身大拜。

　　“陛下开恩！都是罪臣之过。沉香此番皆因我而起，是我没能拦住他。杨婵愿撤去神籍，受轮回之苦，只求陛下能饶恕沉香。”

　　“娘！”

　　“你住口！”

　　见杨婵发了怒，刘沉香随即闭了声。玉帝见那母子二人，一人容色凄凄，只望保儿子万全。另一人虽缄口不言，可面上却不难看出心有不甘。

　　玉帝低眉扶了扶案上的奏章，默了片刻后抬眼问道：“三圣母，你当真愿替儿受过？”

　　此言一出却叫杨戬心中一悸。话说来，那秦广王本不是沉香的对手，只是这捆仙锁，怕不是有心早早便备下的。细思了片刻，到底还是未有开口。

　　“陛下，此事是我做的与我娘亲何干？您罚我吧！如今我爹还在下界，请陛下允我娘亲早早离去，沉香甘愿受罚。”

　　“沉香！”三圣母一副恨而不能之色，五官纷纷纠在一处，生生落下泪来。

　　玉帝瞧着，不禁摇头叹道：“三圣母啊三圣母，天庭念及你们一家于新天条出示有功，又历经诸多劫难才方得团圆，所以很多事上已是睁一眼闭一眼。那刘彦昌乃一介凡人，前世今生又无过分功德，怎能享有永生之躯？可他的阳寿却比普通人足足多了200年，这200年他为何无病无灾你心中有数，天庭也不愿过多计较。只是如今那刘彦昌的阳寿还有些时日，你便就这样急不可耐？”

　　说完，玉帝向后倾身靠在那龙背上，细细端详着那母子二人的神色。见刘沉香面容微变，玉帝不禁暗自发笑，手指轻轻叩击着那扶手尖处，停歇了片刻。

　　“杨戬。”

　　听闻玉帝唤了此人，众仙纷纷侧目朝那玄衣银甲的男子望去。此事于杨戬而言只怕是只烫手山芋。然而二郎神待三圣母一家的心思，自新天条出示的那日便昭然若揭，却不知现下他又该如何应对。

　　“沉香是你的亲外甥，此事你却是不好开口。但作为司法天神，你有何看法？”

　　自方才至今杨戬一直暗自思量，想来玉帝此次不会简单处置了沉香。杨戬抱拳出列，朝那高出一拜，谁知南天门外的传讯天兵又突然急匆而至倒抢在了他的前面。杨戬抱拳出列，朝那高出一拜，谁知南天门外的传讯天兵又突然急匆而至倒抢在了他的前面。

　　“启禀陛下，东海，南海，北海龙王求见。”

　　玉帝一愣，挑眉望去。心想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四海龙王竟到了大半。掸掸手道：“传！”

　　沉香一事暂且搁置。然则四海龙王到了三海只怕不是小事。

　　“东海敖广，南海敖钦，北海敖顺。叩见陛下！”

　　“平身。今日你们三个怎么一起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四海中以东海为首。三人起身后，东海龙王敖广扶手向前一步道：“陛下，近日来我三海连连发生幼蛟走失一事，只是不出几日，那些幼蛟又会自行归城。此番事情三海虽已着手调查，但都一无所获。只是蛟龙毕竟所属海中猛兽，在战事中地位不可小觑。所以臣等也不敢怠慢，只怕另有隐情，特自上天禀明陛下。”

　　玉帝闻后不禁凤眼一眯，抿唇默了片刻道：“这蛟城，似乎总不太平啊！”
　　听得玉帝这般说，三海龙王皆纷纷俯低了身未有接话。

　　玉帝伸手缓缓顺着眉眼，闭目思量着。却忽闻堂下有人生言。微睁了眼，便见那杨戬已立身殿前。

　　“陛下，此事不如就交由沉香去办吧！”

　　顿了片刻，杨戬又说道：“方才陛下问得微臣于沉香一事有何想法。臣觉今日一番闹事，沉香过之大矣。然则孝字为大，其心可表。陛下若是罚了，怕是会伤得天下孝子之心，可不罚又难以服众。如此，既然蛟龙走失一事于三海关系颇重，而沉香又素与东海八太子交好，想来沟通起来却是不难。不如就让沉香以此补过，待事完成后再定罪也不迟。”

　　杨戬的这番言辞可谓句句在理，但于刘沉香而言却又是句句相护。想来，这探寻蛟龙一事与华山救母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而其身后还有二郎神相助，只怕不日便会查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再言之三两句便功过相抵了。众仙暗叹谁说这二郎神与四海素来犯冲。如今看来，倒是亏得今日三海龙王前来。然知杨戬话还未完，只是此番却是直指亲妹三圣母。

　　“至于三圣母，虽错不在她，但一切事情到底还是皆由她起。只是华山百姓还需三圣母护守庇佑，不如就赐那刘彦昌一道封仙决，让他不得再受仙术治病避灾之效。”

　　新天条出示前，天界皆传二郎神君权倾朝野，冷面无情。为得一席官职可以不择手段，无恶不作。然则新天条出示，众人知其真心一面。忍辱负重只为能正大光明的放其亲妹脱离苦海。如此一举，到叫人无不感叹兄妹情深。可今日一番，众仙却是惊了。只是莫说旁人，便是杨婵自己也是未曾料到的。

　　“李靖。你觉得呢？”

　　玉帝眯了眯眼未直接回应，而是将这话头直接丢给了托塔天王。然那李靖虽说是个武将，但在为人之事上却从不轻易得罪人。如此一问倒是多余。

　　“臣觉此法可行。不如便让刘沉香一试。”

　　“如此，便就这么办吧！”

　　见玉帝允了，杨戬退身入了仙列，可面上之色却是未平。此番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下朝后，沉香便随三海龙王速速下凡而去，而杨戬则随着杨婵到了南天门。

　　那女子终是停了步却未回身。“二哥，莫送了。”

　　杨戬虽看不到三妹的脸，却也知此刻她必是愁肠百结之态。他虽不忍，然而今日一步他却必须要走。

　　“别怪二哥。”

　　听此，杨婵不禁微微抽噎，摇了摇头。

　　“我早知会有今日，却不想它来得这么快。只是彦昌和沉香皆因我而受苦，到底是我不该那么贪心。如今，我也只盼沉香能平安无事，彦昌能安稳度完余生便罢了。”

　　杨戬一声暗叹，不禁眉间紧蹙。这世上诸多的口是心非，大都不过是因为无可奈何罢了。只是这行不由衷的痛苦于三妹而言，他却是不忍。

　　直到目送杨婵离去，杨戬的面色才真正严肃起来。自己担心的事到底还是成了真。可如今，他若想成全三妹的终身幸福，便必得保住她的神身。那只藏于袖中的宝盒被他紧紧的攥在手中，眼神默然望向远处静了好久。

　　过了些时，突闻耳边一阵犬鸣，杨戬双目一掸，便见一道黑影猛地从天际处划来。原是杨戬身旁的哮天犬。只是那哮天犬站定后却是缩着身，一步算作三步才挪到杨戬身边，神情委屈的像是犯了什么大错。

　　“主人，我……我没赶上，我……”

　　“好了。你先回神殿休息片刻，我还有事交于你。”

　　那哮天犬一听顿时眼睛生光。高声喊道：“主人主人，我不累，我现在就去。”

　　杨戬望了那人一眼，摸了摸哮天犬的头，而后低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哮天犬点了点头，转身便往那阴曹地府飞去。

　　见哮天犬走远，杨戬不禁扶了扶额侧两处的太阳穴。许是这几日皆未休息好的缘故，此刻竟感到有些疲累。他缓步向前走着，心思今日三海龙王齐齐入殿一事。这蛟龙走失之案仿佛独独避开了西海。但是四海本就相依相生，如此却实在怪矣。

　　西海。

　　念此，杨戬不禁一阵叹息。那日送寸心归家，他虽只止于岸口，可实质上却是跟着那人直到她入了西海龙宫知她无事才作罢。只是在那之后，他便再未踏足过那片海域。

　　自重得记忆时起，他总会不经意间想起些事。敖寸心于他终究是特别的，然则他二人的相遇相识却像是个劫数。而如今的自己，更再做不得什么。

　　杨戬闭眸良久，终是转身下了界去。

　　此时的灵霄殿内已是空无一人。下朝后，玉帝将一干闲杂通通遣了出去，他独自一人静坐于这偌大的宝殿之下，面前金光显现，排排文言伴着流光浮于半空，一笔一划尽数印入眼帘。

　　玉帝望着，不多时却长袖一挥转身离了案台。而方才那笔笔现下的便是新天条的内章。伴着四散的金光，灵霄殿内已不见三界之主的身影，只是他离行前嘴边念叨的几句却仿佛还依稀可见：

　　何为韶华比玉琼，
　　自言清明万世中。
　　只叹红尘惜不得，
　　无情堪坐帝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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