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女驸马

　　自从误送了定情信物，顾元安度过了尴尬那个阶段之后，就有点不知怎么面对李长锦了。
　　虽然李长锦后来也没再说什么，收下了戴在身上。
　　可自那日，她却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想乱想，脑子里就时不时浮现李长锦的话，以及李长锦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入大理寺办公前，顾元安努力将李长锦这人抛诸脑后，定下心好好做事。

　　但却事与愿违，今日的大理寺就像菜市场一样，无论她走到哪儿，总能听见旁人在私底下议论最新消息。

　　他们议论大梁派遣使者进京一事，说着说着，然后捎带着话语中还夹杂着“镇国公主”这个人。

　　大梁以前兵强马壮，是个顶强盛的国家，但多年前被李长锦领兵击溃，经此一役后，大梁的国力在那时候被削弱许多，再无反抗之力，便老实了下来。
　　双方达成协议停战之后，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大梁逐渐恢复了过来，没想到又开始在大缙的边境作乱。
　　于是，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听下来，顾元安满脑子又是李长锦了。

　　休憩时，赵阁同顾元安闲聊，也不可避免地提及了此事：“边关形势不容乐观，大梁使者此次进京，说是来重新结交两国之好，我看啊，八成没安好心。”

　　顾元安捧着茶盏若有所思，“是要打仗了吗？”

　　“打仗？顾寺丞你可真是一针见血。”赵阁忍不住笑了。
　　大梁派遣使者消息一出，京中许多人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反而将大梁主动修复关系引起为豪。

　　顾元安见赵阁那反应，心中一凛，“真要打仗了？”

　　“这可难说。大梁是距离大缙最近的周边国家，两国边境虽说时常发生摩擦，但是此时挑起战火倒也不至于。”赵阁笑了笑，抬眼望向她，“何况，镇国公主还活着呢，他们何敢来扰。”

　　既然不敢发兵来袭，却派了使者过来，顾元安听出了些阴谋的意味，尤其是赵阁说的最后那句话，极其耐人寻味。
　　她沉吟了下，端着茶盏喝了口茶水，方才道：“那他们是想来试探虚实。”

　　赵阁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她，也不弯弯绕绕，直接点破：“大梁这一行的目的，准确来说，是来试探镇国公主的虚实。”

　　果然又和李长锦有关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顾元安眼皮倏地一跳，暗中攥紧了手。赵阁见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又笑着问道：“镇国公主万人军中可取敌将首级，不知驸马可听说过？”

　　“偶然听过。”顾元安不解，“不过这与公主有何干系？”

　　“这其中干系可就大了。当年缙梁那一战，大梁的大将军便死于公主手上。大梁对此早已恨之入骨，但又十分忌惮镇国公主的军事才能，大梁害怕重蹈覆辙，所以才隐忍着不敢贸然出兵攻伐。”
　　“如今公主殿下生病已久，她若是没了，大梁便没了后顾之忧。所以……我估摸着，大梁派人就是来看看，镇国公主到底还能活多久。”
　　说完，赵阁摇了摇头，脸上是悲伤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但宫里人不希望李长锦活着，就连旁的国家也盼着李长锦早点薨。

　　顾元安闻言，抿着嘴唇，惊得背上霎时就出了冷汗。
　　她脑中纷纷乱乱的，一时闪过多种念头，她想到，如果大梁真要做点什么，趁虚而入或者借机报复，那她可怎么办，她能保护好李长锦么……

　　“不过，这只是我的揣测而已，说不定大梁当真是来结交的。”

　　赵阁这话实在算不上安慰，顾元安只是勉强笑了下，低头抿着茶水，随即岔开了话题不再聊这个事了。

　　大梁使者此番而来，她也希望是重修旧好，而不是像赵阁所言，是来试探李长锦还能活多久。
　　不然太可怕了。
　　她还没有这个能力抵抗一个国家。

　　真可谓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好景不长，顾元安内心怀着的那点希望和侥幸，在公主府门前见到晋皇后身边的福嬷嬷之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驸马金安。”福嬷嬷正巧从门内走出来，见到顾元安后行了行礼，便站在那里打量着她。

　　被她那种目光扫视着，顾元安登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回了礼：“福嬷嬷好。是有何旨意么？”

　　“正是。”福嬷嬷应了声，笑眯眯道，“老奴已将皇后的旨意传达给了公主殿下，三日后，皇上为大梁使者设下接风洗尘的宫宴，公主殿下携同驸马到场，劳烦二位贵人可千万莫要迟到了。”

　　福嬷嬷这是第二次登门，这回她却是笑呵呵的样子，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顾元安先是一惊，极快冷静了下来，从容地拱手再施礼：“公主殿下身子不适，经不住折腾，怕是……去不了。”

　　顾元安在旁人眼中是柔软温顺的，福嬷嬷没料到她会拒绝，目光顿时犀利起来，面上假惺惺的笑意也收了些。
　　“驸马您大可放心。只是出席一场宫宴罢了，左右不过个把时辰，也不需要公主殿下做什么。而且，公主身边时刻跟随着御医，出不了什么事的。”

　　说话间，福嬷嬷凌人强势地盯着她的眼睛。

　　福嬷嬷也是个厉害的人物，顾元安立刻面露畏惧之色，像是在迟疑什么，片刻之后上前拽了拽福嬷嬷的袖子，小声道：“福嬷嬷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虚弱得连路都走不了了，殿下是真不行了……”
　　她眼睫微颤，声音又低了下去：“不如由我进宫参宴好了，就怕公主殿下再出个什么意外，我不好向皇上和皇后娘娘交代。”

　　福嬷嬷见她害怕的模样，脸色都被吓白了，以为顾元安是害怕担责。
　　“驸马着实是杞人忧天了。”福嬷嬷仍笑着，拉起顾元安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和语气道：“这是陛下和皇后的旨意，即便真出了意外也不用你交代。莫非，驸马是想抗旨不成？”

　　将抗旨搬了出来，适可而止了，再抗拒下去只怕要招惹麻烦，顾元安无法，只好低眉顺眼地道：“臣不敢，臣遵旨就是。”

　　“好，那就这么定了。”福嬷嬷点头道。
　　她又拍了拍顾元安的手背，笑道：“皇后娘娘还经常惦记你呢，说哪天若是有空了，想驸马进宫陪她聊聊天。不瞒驸马你说，皇后娘娘其实很喜欢你。”

　　“臣多谢皇后娘娘厚爱。”顾元安受宠若惊地应道。

　　“时辰不早了，老奴也该走了，驸马留步。”

　　说完了，福嬷嬷随后带着人离开，顾元安则静静地站了会，然后忍着满肚子气愤进门。她要是会武功，一定将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统统打个落花流水。
　　真是可恨之极，那些人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做的哪件事不是在要李长锦的命。

　　旨意已经到了李长锦那里，那李长锦定然知晓此事了。去寻李长锦的路上碰见春竹，春竹却告知她李长锦不在房间歇息，此时正在书房。

　　顾元安脚步匆匆，满脑门子官司，及至快到书房的时候，一转弯没注意到有人，就那么撞了上去。

　　“走这么急做什么。怎么了？”
　　李长锦反应快，及时将顾元安接在怀里，被她撞得倒退了半步才站稳。

　　顾元安抬头看了看她，见到李长锦那刻心里才舒了口气，也顾不上什么了，牵了李长锦的手就往书房而去：“殿下，我有话跟你说。”

　　李长锦大抵知道顾元安要说什么，见她脸色不怎么好，也就任由她牵着急匆匆地走。李长锦倒是不急，进书房不慌不忙地坐下来，顾元安果不其然就问了：“你要去见那个大梁使者吗？”

　　“圣旨已下，自然是要去的。”李长锦颔首道。

　　李长锦半点不乱，平静的语气没什么情绪，顾元安拿捏不准她的态度，思虑再三，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能不能不去？他们肯定要对你不利。”

　　赵阁方才说的那番话，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她头顶上。

　　顾元安眼中流露出的担忧，清晰可见。李长锦盯着她看了片刻，心中涌起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来，兴许是被触动了最柔软的地方。李长锦缓缓地笑了笑，答非所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那肯定很担心了，顾元安埋着头没说话，轻轻嗯了声。

　　“不必忧心，大梁冲着我来，我反而是最安全的。”李长锦见她一直不抬头，便伸手过去托起顾元安的下巴，同她四目相对，“事关大缙安危，事关天下百姓，本宫不能坐视不管。”

　　“可你都病成这样了……”
　　都这样了，可他们还是不放过她。

　　“只要我还活着，大梁便不敢胡来，宫里那些盼着我死的人，这时候也不会让我轻易就……”李长锦正说着，就见顾元安突然抬起手，一把将她嘴唇给捂住了。

　　并不是旁边有人窃听，方才去捂住李长锦的唇，而是顾元安心里揪着，并不大想听到那个不好的字。
　　将手收回来，她咬着唇倾身过去，在李长锦的耳边小声道：“等治好了病，我们离开这里吧？”
　　她道：“即使流浪天涯，即使粗茶淡饭，也总比被困在这里随时没命强。”

　　这些话没经过思考，虽是她逞一时之快倾吐的，可也是肺腑之言。

　　李长锦闻言颇感意外，只道眼前这小驸马还是太年轻，两人之间挨得很近，她能闻到顾元安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思绪随即乱了一瞬，李长锦将她拉开一些，神色淡淡，沉声道：“少说胡话。”

　　牢笼三年之久，日夜被身体上的病痛折磨，李长锦虽被折去翅膀失了人身自由，但却没有半分颓萎。
　　她是个非常理智的人，断然说不出顾元安那种话来。

　　这些年，李长锦蛰伏待机，冷静地布局，她自有摆脱困境的计划，但这个计划筹谋已久，只能暗中隐秘地进行，暂时还不能被顾元安知晓。于她而言，顾元安只是这盘棋局中一个措不及防的意外，她并没料到顾元安会被送来冲喜。

　　上回生辰宴的时候，顾元安也曾问过李长锦这个问题，问她可有想过离开这里，当时李长锦漠然地回答没有。

　　一方面李长锦是想断了顾元安的念头，防止顾元安为了脱离公主府，做出一些打乱她阵脚的举动来，另一方面她并不希望顾元安涉险。

　　如今这是第二次问了，李长锦第一反应依然是阻止。
　　顾元安娇生惯养，没经过什么风浪，只是遇事能够从容应对，再加上有些小聪明罢了。
　　她并不是那种厉害的狠角色。

　　仅凭她微弱的力量，若要破开镇国公主府的重重防守，无异于登天之难。

　　肺腑之言被李长锦当成了胡话，回过味来的顾元安虽没着恼，也明白的确是个不切实际的胡话，但她先是被赵阁那些措辞惊吓到，后又在福嬷嬷那里受了气，心里原就憋着些无法倾诉的气愤。

　　她在旁人面前尚能隐忍着，听到李长锦那话之后，顾元安就有些隐忍不住了，如同一盆冷水浇上了头顶，轻而易举就被李长锦破了防线，心中不由得涌起些被训斥的委屈来。
　　道理其实她都明白，也承认李长锦说的没错，可那种情绪就是无法控制住。
　　自生辰送礼之后这几天，顾元安的情绪就不大稳定，尤其是和李长锦单独相处时，上下坡似的总是忽上忽下。

　　譬如此刻，李长锦不苟言笑，气势十足强盛，她那锐利的眼神直叫人发颤。

　　“抱歉，”顾元安垂下眼睫并不看她，勉强露出个笑来，低声道，“是我口无遮拦失言了。”
　　“既然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多劝了。”不及李长锦开口，落下话后顾元安立时站起了身来，朝李长锦行了行礼，温声又道：“殿下身子还很虚弱，不如先回房歇着吧，臣失陪了。”

　　李长锦城府深沉，连晋皇后那样厉害的人都敬畏她三分，顾元安自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过是平白增添不痛快罢了。

　　顾元安的语气依旧轻柔，听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但落进了李长锦耳朵里，她却皱起了眉头，愣是从中听出了些许生疏客套来。顾元安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但李长锦却是有所察觉。

　　李长锦眸光一沉，看着顾元安转身的背影，她端坐着并未离开。顾元安则走到放置医卷类的架子旁，深吸了一口气，止住有些烦乱的思绪，继续查找还没看过的疑难杂症书。
　　她目前力所能及的事，只有先帮李长锦治好她那身重病。

　　两人都不出声，房内于是沉默下来。

　　因着身高比架子矮了些，顾元安翻找书籍便要踮起脚，李长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顾元安身边抬手，帮她拿下够不着的书卷：“是这本吗？”

　　顾元安抿唇点了点头。

　　拿在手里，李长锦原是想递给她的，但是垂下眸子时，望见顾元安眼底下的青痕愈发深了。李长锦胸口仿佛被闷棍敲了一记，顾元安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折腾得够呛，并没怎么休息好。

　　李长锦看着她的脸，手微微一顿，立时就将那书放了回去。

　　“是！”顾元安急声道，连忙伸手扯住了她衣袖：“是这本没错……”

　　“不管是不是，都没你重要。”李长锦蹙眉，转而握住顾元安的手腕，“不看了，今晚好好休息。我瞧你脸色比先前差了许多，脂粉都遮不住你眉上的倦意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顾元安便往门外走去。

　　顾元安踉跄了下，她的手腕被李长锦攥得很紧，顾元安被迫跟随着她的脚步，试图挣扎：“我不困。我这刚有了些头绪，不能懈怠，先让我……”

　　“本宫的话，驸马都不听了？”李长锦端出了公主的威严。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顾元安放弃了默默不说话了。天边此时已经暗了下来，屋檐上的灯笼闪着光芒，照亮了她那张柔美的面容，晚风沿着走廊吹起了顾元安的衣裳裙角，整个人娇而不媚。

　　李长锦别过脸看她，半晌方才转回头去，随后将顾元安拖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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