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女驸马

　　因着生病已久，李长锦每到晚上并无食欲的，但她那小驸马炽热得很，眉开眼笑的模样当真叫人无法拒绝。
　　虽说吃起来的味道不怎么样，所幸李长锦的口味寡淡惯了，倒也能勉强咽得下去。

　　李长锦于是端着碗，细嚼慢咽，不紧不慢地进食，顾元安则双手托腮看着她，心里委实乐坏了，看她一点点消灭自己辛苦的成果，莫名有种心满意足的满足感，精致的眉梢掩不住的欢喜。

　　她暗想，既然李长锦觉得不错，那以后可以经常做给她。

　　“时辰还早，不去书房了？”吃到一半时，李长锦抬了抬眼，轻声问她。

　　李长锦褪去了拒人之外的清冷，眉目如画，气质温雅，顾元安对上她那双不含凌厉的眼神，仍旧笑吟吟的，闻言点了点头：“要去。”

　　见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弯似月牙，李长锦的眸光也不禁柔和了些，但看见她眼底白皙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青痕，突兀得很。李长锦话锋一转，却道：“今夜早些歇了吧，我这病一日两日也好不了，那些古书晚些再翻也不迟。”

　　忙了这么多天，顾元安经常熬到下半夜，累极了一回房倒头就睡，次日大清早还得起来，准时去大理寺点卯。
　　再这么下去，铁人都撑不住。

　　“那好吧，不过……”顾元安说着，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有旁的事要做。”想到尚未实施的筹划，顾元安眼珠子溜溜地转了转，从容站起了身来，咳了咳，收起了笑，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公主殿下在此稍等，臣特意给殿下准备了惊喜，容臣去去就来。”

　　她很君臣地行礼，李长锦好笑地挑了挑眉，再次感到意外，没等她问出口是何惊喜，顾元安落下话已经转身，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

　　这姑娘对她的生辰，比自己的生辰还要上心。

　　片刻，李长锦垂下眼帘，心情突然间愉悦，唇边勾着浅浅的笑意。

　　仔细算起来，这是李长锦被困在公主府之后，过的第四个生辰。
　　也是唯一有人陪伴的生辰。
　　日子长了，她也习惯了各种孤独冷清，一颗心愈发沉寂，但自从身边有了这么个貌美又温柔的驸马，两人相处这半年以来，李长锦冷冰冰的心被她暖化了不少，脸上也的确多了些笑容。

　　顾元安走后，碗里还剩下一些，李长锦原本不用继续勉强自己吃面，但她依然慢慢把它吃完了。

　　就在她搁下竹著的时候，春竹急匆匆地进到内室里来，感觉到李长锦冷淡的目光扫向自己，连忙行着礼小声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这句话响起来之后，气氛蓦然一变，房内明显转冷。

　　李长锦抿平唇角的弧度，她面上并无表情，冷冷淡淡。

　　“长锦，我来祝贺你生辰了。”不一会人未到，有女子的笑声先传了过来，“不好意思，白日里诸事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只能晚上得空来瞧你了。”

　　明知李长锦厌烦极了她，晋皇后却依旧上门来讨嫌。

　　李长锦端坐在桌边，神色淡漠，手里擎着一盏热茶也不喝，她细长的双指夹起鬓角边一缕青丝，慢条斯理地顺着。
　　应付晋束虚伪的嘘寒问暖，这已经成了她苏醒后不可或缺的一环。

　　自从撕破脸皮，她们从来没有好好说过半个字，隔着些距离，伫立窗畔的晋束专注地凝视着她，即使李长锦弱不禁风成了病秧子，风华不减当年，举手投足之间依然透着与生俱来的皇族贵气。

　　她不取李长锦的性命，的确是留着还有用。
　　不止是因为顾念旧情而下不去手，而且除了遗诏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是，晋束不敢动手。
　　李长锦领兵征战那几年创下的赫赫威名，至今仍威慑着大缙周边那些国家。
　　只要她不死，便是大缙的顶梁柱，他国忌惮便不敢轻易来犯。

　　她们生死对立，都想杀掉对方，可又杀不了。
　　晋束当然清楚这些利弊，也知道李长锦恨不得把自己活剐了，好一洗雪耻，好替那些无辜枉死的刀下魂报仇。

　　“不瞒你说，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登上帝位的那个人是你。”晋束顿了顿，看着她冷清的眉眼，“如今的大缙可会重现盛世，更加繁华呢？”
　　这个想法存在很久了，她笑着叹道：“在我看来，皇帝能力再强，但他刚愎自用，比起你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晋束从前就惯会恭维吹捧，这是她的手段之一。
　　李长锦听了，将手中茶盏抵在唇上之后，眼角寒光闪烁，极轻地冷笑了声。

　　“长锦，我难得出宫来一趟，你还是不愿同我聊一聊几句话么？”原先她们也是无话不谈的红颜知己，晋束看着她那生疏模样，只觉刺眼得很。

　　“本宫累了，没闲情讲废话。”李长锦开口了，平静地道，“无事请回。”

　　自那以后，李长锦对她只有无尽的逐客令，晋束闻言笑了笑也不恼，李长锦爱憎分明的脾性一向如此。沉思片刻，她迈步走了过去，往李长锦对面位子坐了，也不再废话，缓缓地道：“我近日遇到一桩头疼的事，想请教你的意见。”

　　两个都是心机深沉的人，李长锦抬眸看她，继续把玩着茶盏，轻飘飘道： “将死之人的意见，你敢听？”

　　“有何不敢，”晋束笑了声，迎上她深不可测的双眸，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我又不蠢。”

　　李长锦眉尖微挑，蠢是不蠢，但过于自负了，那与蠢也并没区别。

　　晋束虽然从未放松过警惕，却也认定了李长锦输得一败涂地，认定李长锦终身被监管，已经彻底没了反败为胜的机会，故而很多时候她并不遮掩一些外界之事。
　　这些年，李长锦昏睡不醒，又足不出府，以至于消息闭塞，她所得知的最新局势，大多数都是晋束上门时好心地透露。

　　李长锦那边发生了什么，顾元安完全不知情。
　　她脚步仍然轻快，兴致满满地哼着小曲儿，脑中想着李长锦，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整个人仿佛荡在了春风里。
　　其实除了一碗长寿面之外，顾元安同时计划着和李长锦一起放天灯的，据说在生辰这天放灯祈福和许愿，非常灵验，所以她特意买了好些个天灯回来，这也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惊喜。

　　回府之后，阿否将天灯暂时放置在了她的房间里。

　　所谓乐极生悲，就是不能太得意，等她抱着天灯返回的时候，半路上忽然被春竹拦下了：“驸马，驸马请留步。”

　　顾元安被她拦停下了，轻笑着问她，“怎么了？”

　　“不巧了，皇后娘娘方才到来，如若没有皇后娘娘召见的懿旨，驸马这时候去见殿下，或许不大妥当。”春竹一边瞄了眼她怀里的东西，一边恭敬地道，“皇后娘娘此时正与公主殿下说着话呢，驸马不如稍后再来吧？”

　　晋皇后在夜里造访，只怕是冲着李长锦生辰而来。
　　顾元安先是吃了一惊，回神过来不能同李长锦放天灯了，她的兴致被打消了大半，才觉出些失望来。

　　人算不如天算，此时此景正应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句话。

　　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晋皇后到底当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由出入。

　　可是，晋皇后要来，虽然顾元安也知道李长锦并不想看到她，但她们根本没办法阻止。

　　连皇宫那种地方，都困不住她。

　　被软禁在了这里，被监视着，顾元安又一次觉得很是挫败。

　　夜色浓重，天边一片漆黑，借着悬梁上挂着昏黄的灯光，顾元安抱着天灯去了书房，一路上都没说话，颇有些垂头丧气的。

　　方才笑得那么开心，转眼却是失落起来，阿否将她黯淡的神色看在眼里，不免叹了口气，毕竟谁能猜到晋皇后这时候会来公主府，安慰顾元安道：“少主子别难过了，殿下虽然不在，但我们可以自个放。”

　　“不放了，不想折腾了。”顾元安软绵绵地趴在窗边，也叹了口气，往外瞧着浓重的夜色。
　　屋檐外一阵呼呼作响，晚风刮着她的长发，刮出了几分惆怅。

　　也不知李长锦和晋皇后，她们此时在做什么。

　　“少主子，我怎么总觉得，你对镇国公主，是不是……过于好了些？”阿否挠了挠后脑勺。

　　“是吗。”顾元安想也没想，有气无力地随口应她，“她待我也挺好的，这叫礼尚往来。”

　　阿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元安什么性子，心里什么心思，同她自小长大的阿否清楚得很，只是一直不敢确定。阿否原先就觉着奇怪，她们刚入镇国公主府那会，明明是默默等着镇国公主薨天的，怎么到了如今却是要救她性命了。
　　为了镇国公主，阿否亲眼看着顾元安付出了太多，倘若真如顾元安所说，只当镇国公主是朋友而已，那她家少主子何必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镇国公主，殚精竭虑，一副不要命了的架势。

　　此时见顾元安失魂落魄的形容，像极了成亲后独守空房的闺妇，哪有当朋友的会这般，从前那个猜测重新又清晰了起来，阿否被震惊到了，艰难地开口道：“少主子，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公主……”

　　阿否的话还没说完，顾元安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睁大了些眼，抢先道：“不许瞎胡说！”

　　欲盖弥彰似的，顾元安咳了声，从容又道：“喜欢也很正常，公主殿下风姿无双，试问这世上哪有人不喜欢的，我那是敬佩公主殿下。”
　　她这话说的毫无底气，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虚得很。

　　顾元安一脸严肃的样子，可隐藏秀发之中的那双耳朵，却是一下子发起了烫，心尖都是悸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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