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女驸马

　　顾元安进到皇宫下了马车之后，由着两位公公打扮的人在前方领着去。
　　起初她并没有起疑心，可随着脚下的路径越来越偏僻，周围愣是见不着半个人影，她便察觉了不对劲，这似乎并不是晋皇后凤仪宫的方向。

　　那这些人要领着她去何处。

　　她是哪得罪晋皇后了？近些时日她自认为装得极好，与各种危险人物打交道虽说算不上装疯卖傻，但一副无辜又可怜的女子形象她竖立起来了，晋皇后纵然生了双火眼金睛也不该看破才是。

　　顾元安锁了锁眉，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加紧步伐追上他们后，似笑非笑地问了声：“敢问两位公公，我们是不是迷了路？”

　　那两公公闻言对视一眼，立马转身看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边。”顾元安指了指一旁，毋庸置疑的语气。

　　她一身官服，面容虽含着笑，双眸却无半点笑意，举手投足间自然地释放气势，瞧着半分也不软弱。

　　“顾大姑娘别害怕，这儿是皇宫，我们绝不敢对您胡来。”见她指出了凤仪宫的准确方位，那两公公被揭穿立刻满脸堆笑，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顾大姑娘行个方便，莫要为难。”

　　顾元安没说话，其中一公公急了，催促道：“勿让主子久等，若惹得主子不悦了，我们可都担当不起呀！”

　　这的确是等级森严的皇宫，想必也没人胆子大到假传皇后的懿旨。

　　既然无法抗旨，那么她倒也要看看，晋皇后行事如此诡秘，她那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顾元安静静瞥了眼他们两个，道： “带路吧。”

　　偏僻小路继续走了一段之后，四处这才逐渐有了人影。

　　及至到了目的，是一处寂静且风景优美的园林，眼见这地方却叫顾元安感到一丝不安。她记起了，这分明就是上次进宫参宴的时候，与齐知礼走过园子。

　　人已带到，那俩公公赶紧退下了。

　　顾元安本想询问他们情况的，没料想这两人像有人追杀似的跑得飞快，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可周身又无人可以解她满腹疑惑，她就只好立在园内的小道上，紧蹙着眉心，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满园的景致。

　　“顾大姑娘。”一道男子浑厚的声音倏然从她身后响起。

　　顾元安心头顿时一惊，如临大敌般抖了下指尖。这声音她并不陌生，而且还怕得很，片刻她又冷静了下来，转过身望见出声那位来人，低头忙行礼道： “臣顾元安，拜见皇上。”

　　“免礼。”李代笑呵呵地道，目光不加以掩饰地打量着她，不禁放轻了嗓子，“没吓着你吧？”

　　上回过于匆忙，李代当时见她只觉得是惊鸿一瞥，从没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品味，更直观地将她的美貌尽收眼底。
　　李晖那家伙说得不错，这顾家大姑娘的容貌比起他的晋皇后，虽然各有千秋，却丝毫不逊。

　　他的眼神如同那次宴会上一样灼热，甚至更加深沉可怕，直把顾元安看得头皮发紧。

　　她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间的安全距离，才告退道：“臣女莽撞，不知圣驾在此，臣这就……”

　　“无妨，是朕召你来的。”李代打断她的下文，笑着摆摆手。

　　顾元安愕然。

　　李代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了紧张，一丝惶恐，些许无措，却唯独没有受宠若惊的那种姿态。他笑了笑，一甩袍袖往旁边的石凳坐了，悠悠地问：“难道朕不可以召见自己的臣子么？”

　　他那话的意思显而易见了。

　　顾元安的背脊上缓缓地渗出一股寒意，恨不得跳进旁边的池子里淹死算了。
　　接下来，她不得不跟九五至尊之人展开一场博弈。

　　顾元安努力定着心神，慢慢垂眸敛起衣袖，尽量端出臣子尽责尽职劝诫的本分，回答道： “皇上若是召见臣子进宫议事，那自是理所当然，臣绝无二话。但皇上假借皇后的懿旨，私召臣于此，又是为何呢？”

　　李代仍是笑容覆面，“朕与皇后的旨意又有何区别呢，顾卿不必纠结。”
　　他假借皇后之名，便是不想被人知道他私召顾元安的举动，尤其是他那善妒的晋皇后。

　　“那，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朕召你来，一是想问问镇国公主的近况。”李代挑眉，意味深长地问，“这第二，顾卿今年已经满十八了吧？”

　　顾元安轻点了下头，手脚瞬间发凉，只觉背上的寒意迅速蔓延到了全身。
　　她忍着皮肤上不住地战栗，将进宫前准备好应付晋皇后的说辞，原封不动地说给了李代听，末了她低头，轻轻地道：“公主殿下身子抱恙，很是嗜睡，时时卧床不起，前不久才醒了。”

　　李长锦被他们软禁这么多年，她的状况他们最清楚不过。

　　可笑的是，不止晋皇后三番两次地试探她，就连这位被称赞‘仁慈’皇帝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病得很重，旁人都说镇国公主活不长久了，连宫内御医也束手无策。”李代表露出伤心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转而问她道：“顾姑娘年纪轻轻，今后可有打算？”

　　这话着实不好回答，深藏着危机。
　　因着沈氏，定侯府与李长锦多少有点牵扯，她一不能暴露今后真正的打算，二又不能伤了皇帝颜面，更不能惹来帝王的猜忌。

　　既然皇帝拐着弯装糊涂，那么顾元安理应礼尚往来，看谁装得过谁。

　　“回皇上，臣既是镇国驸马，照顾公主殿下便是臣作为驸马的职责，她活一日，臣便好好侍奉她，是一日她的驸马。臣嫁去镇国公主府，自当尽心尽力，不敢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顾元安四两拨千斤，恭恭敬敬地回话：“至于今后怎样，臣目前有心无力，无暇顾及了。”

　　李代叹道：“不过，总会有那么一天的，顾卿不早些为自己考虑么？”

　　“臣并无远大的理想抱负，甘愿偏安一隅。”顾元安认真回道。

　　李代是从腥风血雨之中登上皇位的，并不愚蠢，顾元安这些无欲无求的话在他听来，却意外地受用。

　　顾元安是定侯府唯一的嫡女，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是要入朝继承爵位。好在顾宗杰与他女儿的关系并不好，这父女俩一直不和，他对定侯府也放心一二。

　　但顾元安没有真正领悟他的意思，又叫李代有些烦躁。
　　尽管他是皇帝，可碍着自己贤明的名声，却不能用强手段将已是镇国驸马的顾元安纳入宫。

　　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他是大缙天下之主，更是这世上身份最最尊贵的男子，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已经放低了他的姿态。
　　可只要他想了，看上了她，就没有他李代得不到的。

　　李代不甘，想起了李晖给他出的主意，又见顾元安那明艳的形貌，眼神不由得一暗。他说生米只要煮成熟饭，即便不收在后宫，即便顾元安将来封爵高官，从此也是他的女人了。

　　他在心中权衡利弊。

　　顾元安却心惊胆颤得很，她万万没想到，李代会越过晋皇后直接单独召见自己。
　　皇帝虽然站在权力的巅峰，也可以帮她实现很多事，可她只想做个本分臣子，只想有朝一日替沈氏翻案，皇帝抛来的青睐她根本承受不起。

　　“皇上若无别的吩咐，臣……”

　　看他迟迟不出声，顾元安预感不对，当即再次告退，李代却偏不如她的意，挑眉问道：“顾卿年满了十八，也到了该封世子的年纪吧？”

　　“臣年纪尚小，又无几分功绩，受封世子只怕还不够格。”顾元安愈发不安了起来，“皇上请三思。”

　　其实早已有了安排，李代已然暗下决定，直起了身来，强硬道：“无妨，齐国公府不久前已封了世子，朕又怎能将你定侯府落下。你且随朕……”

　　“陛下，谢大人有要紧事求见。”一侍从忽然赶来，很不识趣地截断了他的话音。

　　李代的脸立刻一沉，顾元安见状即时拱手，趁机道：“臣先告退。”

　　她脱身而去，李代也找不到借口留她，良机生生错失，气得他恶狠狠地踹了侍从一脚，“滚，坏朕好事！”

　　及至出了延殿门远离，见着周身有宫人们走来走去，顾元安这才缓了过来，但却不敢松懈紧绷的心弦，只暗暗地舒了口气。好险，她抬手再一摸背上，衣衫却已被汗湿透了。

　　方才那种情况，真真是危险。
　　多亏了谢大人及时出现，不然她都不知该怎么办，今后在大理寺定要多为谢大人分担，她想。

　　出宫的路上，顾元安心神仍然有些恍惚，甚至不觉拿手用力地捏了下脸。
　　因着她这张脸，从小到大就有人夸她生得好看，可如今却觉得她这脸就该生丑一些，就不会引来旁人注意，省得为自己惹来这么多麻烦。

　　她灰心丧气地走着，直到旁边有人唤她：“驸马？”

　　是御医白君。

　　“白大人有事吗？”顾元安抬头看她，勉强扬起了点笑。

　　白君迟疑了下，低声道： “下官刚从公主府出来，驸马还是赶紧回府看看吧，镇国公主午时突然发病，现已陷入昏迷，状态不大好了。”

　　顾元安一听，魂都差点飞了。

　　片刻之后，白君叹气，远远瞧着那道健步如飞的身影，喃喃道：“幸好幸好呀，安然无恙。”
　　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冷汗，她转身也匆匆走了。

　　先是被李代弄得惶惶不安，如今李长锦又突然来一出发病，颇受打击的顾元安一路上都隐忍着，紧紧咬着嘴唇，快马加鞭回了公主府。

　　今日清早还好好的人，用膳时同她能说能笑，如今却已死气沉沉地躺在床榻上。
　　顾元安进门，抬眸见到李长锦的第一眼，强装的镇定终于溃败。她鼻子猛然发酸，双手握成了拳头，不觉红了眼眶。

　　她辛辛苦苦照顾了这么久，最害怕的就是这一刻。
　　李长锦嘴唇发白，脸皮隐隐泛着青色，眉峰像是被痛苦折磨般高高隆起，与初次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呼吸弱得只剩一口气了。

　　她不过是出了趟门。

　　顾元安坐在床沿，心揪着疼，将手探进锦被摸了下李长锦的手背，再没了那丝丝暖意，冰凉得如同三月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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