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女驸马

　　今日的早膳虽然丰富，但顾元安的食欲却不算很好，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些糕点和那碗长寿面，旁的都没动过。
　　方才用膳时，她又从春竹的口中得知，李长锦那个人不止吩咐厨房下了一碗长寿面，还依旧提前帮她备好了前往大理寺的车驾。
　　就好像昨夜无事发生，日子照过，从来不曾争锋相对似的。

　　春竹退下之后，阿否低声询问：“往常少主子的生辰，都是在侯府过的，那今年……”

　　“不过了。”顾元安将筷子握得紧了些，“今年不同往常，不必大张旗鼓。”

　　阿否想问的是回不回侯府，顾元安心中知道，但她并无过生辰的心思。

　　她垂下眼眸，定定地看了看碗中的长面，又轻声道：“只是吴娘和顾姨肯定在家中等我。你找人回个话去，就说我最近正忙着，实抽不出空来，便不回侯府了，无需替我备宴。”

　　前不久回门宴闹出的风波才彻底平息，她这时候回侯府，想必她那父亲也不会欢迎。
　　既然如此，又何必凑上去讨嫌。

　　阿否明白她的意思，当即应了下来，即刻差人去办。

　　春竹和阿否此时都离去了，周围无人，顾元安没多久也将竹筷搁在桌上，静静发了会呆。
　　不过倒是没有辜负李长锦的好意，那碗长寿面已经见底了。

　　尽管决定保持距离，顾元安仍被这碗面扰乱了些心神。只转念想着，大理寺那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这才勉强镇定下来，让脑中不去多想。

　　出府之前，顾元安原本都已说服了自己不要心软，要将心思专注地放在大理寺上，管她李长锦生病不生病。结果在出府的半路上，等她刚走进廊道，冤家路窄，好巧不巧地望见了李长锦正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那一瞬间，她立时顿步，微微怔了下。
　　只见亭子里，李长锦手执枚一棋子，身旁并无一人服侍，正全神贯注地独自一人对弈。

　　顾元安向来心软，也是个性情豁达之人。她即便生气，也不会生气太久，就好像明明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却依然见不得人间疾苦，更不用说重病在身的李长锦了。

　　她并不会因为李长锦的一句话，因为李长锦的不近人情，就把李长锦先前对她的好全部抹灭。

　　顾元安抿着唇，伫立在廊下。本来压下了思绪不再胡思乱想的，可在见到李长锦之后，任何防御好似都被一笔勾销，控制不住地想了许多。

　　此时已至深冬，亭子四角虽然放置了多个炭盆，但外间的风还是很寒冷的，也不知李长锦出来多久了，她身上虽披着厚锦衣，可脸色看起来仍然苍白如纸。

　　说起来，自从见过李长锦之后，这人的脸色就没恢复过正常。

　　顾元安抬眸瞧了她一会，并不想打扰李长锦此时的雅兴，也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她的脚步放得很轻。可正当顾元安准备把目光收回来时，李长锦这时却忽然将头抬了抬，一眼望过来，正好对上了顾元安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两人隔空对望，顾元安只想避开，李长锦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启唇道：“过来。”

　　她声音不轻不重，但因着两人离得并不远，顾元安足以听见，且她们还对视着，这下子顾元安想避着李长锦，都已然避不开了。

　　被李长锦盯着，顾元安头皮不由得发紧，毕竟她们在昨夜吵翻了脸，话也说到那个份上了。
　　她心中虽然不大情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李长锦发了话……

　　“天气这么冷，出门怎么不多穿些？”见她走上前来，李长锦这才再次开口。
　　她平静的语气仍淡淡的，听出任何波动。

　　第一句就是关心的话，顾元安愣了下，脸上随之浮起不冷不淡的微笑，才缓声道：“殿下是病人，怎么也不多穿？”

　　这姑娘说话的口吻明显与平时不大一样，带了些刻意的疏远。李长锦一听便听出来了，沉默片刻，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后，不紧不慢道：“本宫不冷。”
　　说着伸手捞起一旁的长氅，李长锦又示意道：“把这披上。”

　　顾元安原以为，自己多少摸透了些李长锦的性子，经过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的关系很可能打回原形，重新回到她们最初那种淡漠且疏离的状态。

　　其实她都已经有所猜测，而且也做好了面对现实的心理准备。

　　但就眼下看来，顾元安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她。就算是她那二妹妹顾少林，无论对方怎样出招刁难，只要不搭理就行，哪像李长锦这种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吵完第二天跟没事一样。

　　顾元安自小很少与人斗嘴，也并不擅长冷战，如今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李长锦虽然只字不提昨晚之事，也未有服软道歉的意思，但她这态度很显然是在示好。可明知李长锦是在给她台阶，顾元安却仍记着昨夜受的委屈，一股气拧着了，偏不想就此揭过去。

　　所以眼见着李长锦递来的长氅，顾元安的视线从她手上扫过，在心中很快做了个决定。
　　顾元安抬臂，将那大氅接在手中之后，扬手一挥，直接系在了李长锦的肩膀上。

　　“做什么？”李长锦很意外，扫了眼垂下来的大氅，抬起头看她，深邃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的目光。

　　“殿下比我更需要它。”顾元安轻声，有意避开了李长锦的眼神，旋即后退了半步施礼，“臣女还有事，先行告退。”

　　顾元安毕恭毕敬的，也不管李长锦什么反应，说完直接转身离了亭子。
　　再不走，在李长锦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半个字不用说，只怕自己连半刻钟都撑不住，就要在李长锦浮于表面、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之中没出息地缴械投降了。

　　怎么能因为李长锦的一点点关心，就心软了？那也太没出息了。

　　李长锦坐在那，静静地看着顾元安的背影，蹙起了眉头。
　　她的确是想着给彼此一个台阶，却是没想到顾元安这姑娘似乎并不好哄，仍生着气。

　　李长锦身为尊贵的皇女，素来高高在上惯了，即便是朝中那些大臣，哪个见了她不是诚惶诚恐，顺着她的心意来？

　　这世上能让李长锦放下身段，主动示好的不过寥寥数人，这顾小驸马居然还不给面子。

　　起初在李长锦眼里，顾元安的到来只不过多了个人伺候罢了，并没怎么在意，只当顾元安还是个小姑娘，且看在与沈老将军的情分上，照顾她些也无妨。
　　等将来大局已定，她再把她们这段关系解除即可，如果顾元安在这期间喜欢上了旁人，到时候由她亲自赐婚也不是不可。
　　只是不知从何起，李长锦突然发现自己情绪，居然会被顾元安所影响。
　　比如昨晚，没有顾元安替她施针，便是辗转难眠。

　　* *
　　大理寺门前，顾元安到时，一下马车正巧与赵阁相遇了。

　　“顾寺丞来得挺早。”赵阁笑着打了声招呼，“一起进去吧？正好我再带你四处逛逛。”

　　“有劳了。”顾元安含笑道谢。

　　两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话，便结伴同行。
　　顾元安为了不被分神，全身心地投入，只要手头上有事在做，忙起来总不会胡思乱想。

　　赵阁在前方领路，同她聊着的时候，像是忽然记起了旁的，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说是昨日在顾元安走了之后，齐国公府的少主子来大理寺寻过她，像是有什么急事。

　　齐知礼进不去镇国公主府，但却可以凭着身份进大理寺。
　　只是来得很不巧，她晚来了一步。

　　“……这齐少主子的脾气跟牛似的，愣是在门槛上坐了大半天，说我们把你藏着掖着，不把你交出来，她就不走，连谢寺卿都拿她没办法。”赵阁摇了摇头，望向顾元安之后，叹气又道，“昨日她无功而返，今日只怕又会卷土重来。”

　　“顾寺丞可要小心了。”

　　“很抱歉赵姑娘，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见赵阁一脸防贼似的表情，顾元安又听得心惊胆战，后背都出冷汗了，只好连连道歉。
　　这大理寺刀光舔血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齐知礼若是在此出了事……她想都不敢想。

　　顾元安有意断开与齐国公府的联系，沈氏翻案尚未成功之前，她并不想带累齐知礼。

　　齐国公是个明智之人，应当把利害关系告知了女儿，但齐知礼那性子，顾元安也清楚得很，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主，定然是知晓了她任职的日子，这才急冲冲地找来的。

　　有些话，逃避没有用，还是要当面说清楚。

　　顾元安在赵阁的陪同之下，从早到晚，走遍了整个大理寺，总算摸清寺中的各区域。

　　因着齐知礼那事，顾元安始终悬着一颗心，及至结束了一日行程，她才得空守在大理寺门边。
　　顾元安担心齐知礼再次上门，两人因此错过，便又等了许久。

　　往年她的生辰，齐知礼都是准时到的，所以顾元安这次自然也以为，齐知礼会来。

　　可惜的是，等到夜深渐浓，她都没把齐知礼等来。

　　齐知礼最终没有出现，也或许是有事没来，顾元安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一路郁郁寡欢，就这么安静地回了镇国公主府。

　　十八岁生辰，多么重要的日子，阿否看起来比她更失落，在心里叹了又叹。没有贵宾好友的贺礼祝福，也没有敲锣打鼓，除了镇国公主之外，更是没有一个人记得她家少主子的生辰。
　　她们也只能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公主府邸，度过格外漫长的一夜。

　　主仆两个都有些心不在焉，及至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却又同时停下，齐齐地惊愣在那里。

　　房内灯光亮着，李长锦此时正坐在外间的桌边，而桌上放满了各式膳食。她抬眸，目光掠过顾元安脸上的神色之后，淡然出声：“怎得回来这么晚？”

　　顾元安缓了缓，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像解释地解释了句：“挺忙的。”

　　这忽然见面，心中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放在身侧的手揪了揪公服衣角，看着李长锦在自己的房间里，进退不得，一时局促得连手脚都要无处安放。

　　“嗯。”李长锦淡淡颔首，并不揭穿，见顾元安仍杵在门口，“还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顾元安进了门，阿否本想跟着的，但李长锦的目光突然扫来，对上她那冷冰冰的眼神，阿否瞬间顿住。极快地反应过来，她很识趣地把腿伸了回去，顺带把门关上。

　　顾元安听见关门之声，心也跟着跳了一跳。
　　她站在桌前低头，并不看李长锦，而是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顾元安并不傻，当然知道李长锦特意在此等候，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她心堵得很，良久才道：“殿下这是……”

　　“坐吧。”李长锦一边动手盛汤，一边道，“我不大清楚你的口味，便让厨房随意做了些。今日是你的生辰，别垮着脸，该高兴才是。”

　　顾元安听她这么说，心间更堵了，喉咙像被掐住了似的。
　　“殿下是怎么知道臣女的生辰？”

　　她嫁过来时，李长锦正在昏迷不醒之中，所以成婚过程中省略了许多流程。李长锦醒后，又时常在床榻上躺着，李长锦精力不济，应该不会特意去查她的生辰八字。

　　李长锦将汤碗递给顾元安，稍微迟疑了下，“你想听实话吗？”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顾元安的好奇心。李长锦如此神秘，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捧着汤碗，喝了两口，以此缓解些许的局促，却没开口说话。但她一双眼睛透出的疑惑，已经明明白白的传达了自己想听实话的意思。

　　李长锦也并未隐瞒，勾了勾唇，直言道：“你出生那天，本宫抱过你。”

　　顾元安压根没想过这个回答，听了李长锦这话，一口汤水猛地呛进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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