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

　　【00】

　　二零零六年夏天，我家后院忽然多出了一口井。

　　井是枯井。幽密的青苔蜿蜒在井口，两条干瘪的井绳跟木乃伊似的阴森森挂着，蜷缩在晦暗的角落里，仿佛在透过那些矮矮的草丛窥视着我。

　　没人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记得那年我发了高烧，病了一段日子才去上学，也不晓得是哪天放学后，那口井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家后院，通身散发着阴凉诡谲的气息。

　　我问爸妈后院的井是什么时候挖的，他们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奶奶颤巍巍地看看我，又颤巍巍地看一眼窗外，轻声道，娃儿命苦，经历了那样的事……会说些胡话也算不得稀罕。

　　后来我才知道，能看见这口井的只有我一个人，不论其他人多么努力去瞧，也只能看到我家后院杂草丛生的空地。于是他们都说我是中了邪，我也再没跟长辈提起过它。

　　可那口井始终在我的视野里存在着。即便我转了学，搬了家，它也一定会在第二天倏然出现在离我家不远的空地上，只要推开窗就能看得见。

　　起初我也觉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什么超自然现象，还是单纯出现了幻觉；然而日子过得久了，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能看见一口旁人看不见的枯井而变得特别，也就渐渐地不再去在意它。

　　奇怪的是，我从未想过亲自走到那口井边去看一看。

　　心底也隐约觉得，如果真的去看了，我的人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也说不定。

　　【01】

　　现在想想，我前二十二年的人生真是没什么可说的。跟很多成绩并不拔尖的高考生一样，我为了能上好一点的大学而选择了既不喜欢又相当冷门的专业，浑浑噩噩将近四年过去，才想起为就业而发愁，到头来第一份工作只能去跑销售。

　　然而这种每天低声下气又点头哈腰的工作的确不适合我，如今世道又人情淡漠得很，大多数客户拒绝的时候连一个滚字都不屑多说，我只能一边靠开些小单勉强度日，一边蹲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吸溜泡面，把自己的简历投满各大招聘网站。

　　这天我难得拿下了一个大单，陪某个风韵犹存的富婆唱K唱到半夜，又被摸了胸肌和屁股，好不容易才哄她在合同上签了字，回到出租屋时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个几天几夜。然而半夜我清醒过来，还是得勉强支撑着身体去洗漱，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支烟。

　　因宿醉而模糊的视野还在昏沉着，那口枯井依然静静地在夜风中任我打量。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就算我横跨半个中国漂泊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它也能千里迢迢地追着我赶来，顽固地驻扎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话虽如此，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这个时候看它两眼，居然还有点暖心。

　　……我究竟是寂寞到了哪种地步，才会对一口诡异的枯井生出感情来？我有些自嘲地笑笑，刚想抬手把窗帘拉上，心头却忽地一动，蓦然生出某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是之前那十几年都没有过的，想要去探一探究竟的欲望。

　　【02】

　　我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把烟屁股狠狠按灭在窗台上，然后披了件外套出门，朝那口在月光下萧索无比的枯井走去。

　　虽说我对这来历不明的鬼玩意儿始终忌惮大于兴趣，可是十几年过去，它并没有真正影响到我的生活，也没有一个叫山村贞子的女人从里面爬出来要我的命，难免会在酒精上头的时候生出些前所未有的想法来。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酒醒之后后悔，可惜这么点儿迟疑的功夫也足够我走到井边了。这的确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枯井，标准的农家筒型结构，说不上年代有多远，抬手摸一摸，触感也是平常的石头。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头朝井里看去。

　　井内漆黑一片，没有丝毫水波流动的痕迹，看来已经枯了许多年。我在井沿上敲了敲，试探着朝里面喊了两声，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听到任何回声之外的动静。

　　鬼使神差地，我朝漆黑的井口伸出手，凭空捞了一下。

　　微冷的夜风吹拂在耳边，井里依然静静的，没有什么能被我抓住的东西。脑袋里的酒意消散了一些，我正要收回手来打个呵欠，下一秒却猛然前倾了整个身子，手腕被某个冰冷柔软的东西牢牢握了起来。

　　我顿时有些头皮发麻，低下头的时候，自己的手腕正被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扣着，拼命地想要把我拉下去；手的主人似乎悬在井里，修长的身形掩埋在井口的阴影，看不清容貌，但似乎是个年轻男人。

　　视野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我倒抽一口冷气，稳住身形便想把自己的手从这个不明生物的束缚中挣脱；谁知我越是奋力挣扎，他握得也越紧，几番拉锯之后，先前被我强行压下的恐怖情绪终于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抓在我的手臂上攀出了井口——

　　……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大汗淋漓地从床上翻滚下来，灌了口凉水便踉跄着去接起。面试的通知使我从余悸中挣扎出来，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挂断的时候窗外已经艳阳高照，看不出丁点昨晚的惊心动魄。

　　我本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可抬眼朝窗外看去时，那口枯井依然活生生地存在着。

　　只是井口的青苔稍微又些凌乱，四周比之前多了些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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