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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顾九歌以为自己完了。
比她更先玩完的是慕寒。
早就过了服药的时辰,而他又把噬魂丹给了顾九歌。现下万千小虫在血液内游荡,锥心刺骨的痛楚,简直令人生不如死。
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打湿了鬓边的长发,微微有些发颤着倒在地上,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恨不得连肉都扯下来。
顾九歌想向他走去,却腿下一软,也倒在地上。
趁着药劲还没有完全发作,她强忍着朝门外喊道。
“来人。”
那声音细不可闻,像是蚊子在耳边的叫声,没走多远就消散在空中。
顾九歌咬着牙,扯着嗓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
“来人!”
她的眼前已经开始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如同有块黑布一样蒙在眼上,只隐约看到有侍卫带着刀朝她跑来。
顾九歌勉强抬手,指了指躺在地上不远处的慕寒。
“他,他......”
两个侍卫立刻心领神会,互相对视一眼,拔刀朝他走去。
顾九歌发出一声闷哼,蚀骨的痛楚自胸腔传来,慢慢溢满了全身。
“先救他......”
她说完这句话就垂下了手,哪里经受得住这番痛楚,竟直接晕了过去。
两个侍卫俱是一惊,神色复杂地停了手,把刀放回鞘内。
而地上的慕寒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听到这句话目中露出诧异,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远处已昏迷过去的少女。
**
顾九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娘亲含着泪对她说,先帝要召见她,她会是顾家的骄傲。
娘亲又搂着她哭了,说顾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可女子不能为官。要她从小女扮男装,实在是苦了她。
她拭去娘亲眼角的泪,软绵绵的童音道:“娘,歌儿不苦。”
娘却变了脸,抬起手狠狠掴了她一巴掌。娘的力度太大,直接把她扇倒在地上,连牙都有些微微松动了。
“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一听就是个女娃子,把嗓音给我改回去!”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跌跌撞撞爬起来,粗着嗓子道。
“娘,我不苦。”
眼前的景色变啊变,她入了宫,先帝很喜欢她,有意封她为相。但她年纪稍小,先帝还要再等些时日,也顺便考验考验她,好让众大臣心服口服。
她虽小,但天资聪颖,又自小饱读诗书,朝中那些官员早就听过她的名声,也逐渐接纳了她。
独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那人是大将军薛立的小儿子,名叫薛伏城。
他比她大了不过两三岁,总是器宇轩昂高昂着头,像宫里娘娘养的那只骄傲的大白鹤。
他说她身材矮小,说她有娘娘腔,说她面白唇红,说她手指细嫩,说她不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她才不与他争论,她每日有那么多事要忙,有那么多书要看,有那么多人要见,她哪有时间同他废话。
他伸出一双小手让她看,他还不到十岁,手上常年习武长满了茧。连身上也有一些刀疤,那是他同他的师父们切磋时留下的。
“大丈夫应当守边关,保家卫国,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你却跟个女孩子一样,舞文弄墨算什么本事,呸。”
她绕了道便要走,薛伏城见她不理睬,竟恶作剧般推了她一下。
她本就柔弱,经不住他从小舞刀弄剑的力气,猝不及防被推进了御花园的水池里。
水并不是很深,但对她来说却已极深了。她哪里会游泳,只是靠着本能扑腾着,在水里挣扎着。
薛伏城站在岸边,看着她徒劳地扑着水。
“叫我一声好哥哥,我就把你拉上来。”
她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个称呼送了自己的命,但刚张口就呛了水,仿佛视线所及之处全都充满了水,朝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涌来。
她以为她要死了,她有些难过,她还没有穿过那些女孩子的裙子,颜染穿的时候总是那么好看,像个美丽的小仙子。
她想起了娘,娘会伤心的吧,毕竟娘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可偏偏她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若是她能转世,她下辈子才不要当什么神童,当什么丞相,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有人跳下水,朝她游了过来。
水是凉的,可他的身体是暖的,他像这天地间唯一的神明,把所有的危险都阻隔在外,紧紧地把她护在怀里。
她被他拥在怀里,靠着他温暖的胸膛,甚至能听见他的喘息声和胸腔内砰砰的跳动声。
她并非不爱惜自己的命,可她自小为顾家活着,以后也要背负着顾家的兴荣活一辈子。
但那一刻她想,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他把她抱上岸,用力按压着胸腔,不住地喊着她。
她迷迷糊糊地,睁也睁不开眼,只听到薛伏城惊慌地喊那人殿下。
原来他是路过的皇子。
**
顾九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自觉落了满脸的泪。
她自然知道救她那人就是四皇子慕寒,可小说里的原主并不知情,一直为夜琦所骗,以为那人是皇子夜琦。
因此她不惜篡改圣旨,谋杀皇嗣,也要辅佐夜琦登上帝位。
她这短命的一生,前半段为顾家而活,后半段为夜琦而活,却独独未为她自己真正地活过一天。
更何况,她心心念念的人,却被她认错残害,囚了三年。
她何尝不是画地为牢,囚了自己一辈子。
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顾九歌终于回过神来,看到阿音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旁边。
那男子一身书生气,身着青衫长袍,看上去温文尔雅人畜无害,一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可他偏偏并非如此,他便是天下最擅制毒的江渡,别人尊称他一声神医,但更多人称他为毒医。
他善于制毒,各式各样的毒他都能配制,毁人耳目,害人心神,损人肺脏于无形......无人能解。
连他自己也难解。
“大人。”江渡和阿音见她醒来,落了满脸的泪,还以为是噬魂丹的缘故。
“我睡了多久?”顾九歌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早已回到了房间中。
“约莫一个时辰了。”阿音在旁道。
已经这么久了,顾九歌头有些疼,身上倒是已经好多了。
“慕寒呢?”
“喂他服了噬魂丹,想来已经无事了。”
“江渡。”顾九歌撑着身子坐起来,语气不善,“你只会制毒不会解,算是什么神医。”
这次他却恭敬地弯着腰,眯着眼笑了,原本容貌如玉的脸上有一丝格格不入的邪气。
“丞相此言差矣,您身上的毒,臣已解替您解了。”
这毒竟被他配出了解药,顾九歌又惊又喜,却又有些不悦道。
“那为何不给慕寒解毒?”
阿音和江渡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满是不解。当初是丞相让江渡调制此毒,就是为了磨磨那慕寒的性子,为何又要为他解了毒。
但谁也不敢妄加揣测,江渡立刻低头回了话。
“大人没有命令,臣也不敢为他解毒,况且......”
顾九歌最见不得这些话说到一半的人,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个医生,不由得十分揪心,语气更加烦躁。
“况且什么?”
江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丞相只服了这一颗噬心丹,又救治及时,毒尚未入肺腑,自然好解。可那慕寒,已经服用此丹半年有余,毒性根深蒂固,怕是神仙也解不了。”
他言语之中,对自己的毒无人能解竟有些洋洋得意,顾九歌控制了许久,才没冲过去把他暴打一顿。
顾九歌深吸一口气,劝解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回想剧情。
小说里,慕寒逃出丞相府后,每日仍旧承受着锥心的疼痛,但却无人能解。后来东璃国派薛少将军出使南夷,慕寒便混了进去,因此在南夷遇上了女主颜染。可巧颜染认识一位神医,但与江渡不同,那位神医宅心仁厚医术高超,当下为他解了毒。
难道要她带着慕寒前往南夷求医吗,顾九歌有些头疼,毕竟南夷是颜染的地盘,她去了简直是进了虎口。
就算她要走,也得慕寒肯才行。说不定还没出东璃国的边界,他就能想出来什么招把她杀了。
“可有药物暂时压制住他身上的毒性?”顾九歌沉声道。
“回大人,服用噬魂丹即可。”江渡恭恭敬敬答。
“......”
顾九歌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把面前这厮拖出去斩了。
**
地牢。
少年静静地坐在地上,低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噬魂丹的药效已经过去,现在周身只剩下隐约的刺痛感,由内而外如蝎子一般,用尾巴细密地蛰着他的身体。
但他却全然不在乎,脑中仍旧回荡着她昏迷前的那句话,一遍遍环绕在他的脑海里。
先救他......
明明是他喂她吃下那颗噬魂丹,明明她从前对他视如草芥百般羞辱,明明她就是那样阴狠毒辣的女子,可为什么......她变得似乎有些不同了?
又是演给他看的一出戏吗,那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牢门轻轻响了一声,随后缓缓打开。
能进入这牢内的人只有一个,不用想也知道会是她。
从前他对她的到来向来默不作声,哪怕她再恼怒,再发火,用尽各种刑具折磨,他也只是面色清冷,连看也不愿看她一眼。
可这次他却抬了头,微微有些发愣。
面前的少女挽着发髻,头上胡乱斜插了一根玉簪,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下人衣裙,有些紧张地站在牢门前。
粗服乱发,不掩国色。
她朝他走来,眉目如画,眼神纯粹而又明亮,如一湾清泉,揽进了世间星辰。红唇微抿嫣然一笑,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仍不做声,直到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她轻轻弯下腰,朝他伸出手,薄唇轻启。
“我来带你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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