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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古静寂（下）
那女子手持着藏珏，神色温柔，“有了神识却无法和别人沟通，一定很寂寞吧。”
之间她抬腕摘下几枚竹叶，手指轻轻碾动着，那竹叶连同竹枝都燃烧起来，化作屡屡白烟，迷朦缭绕也在她手上，久久不散，她的手指维系着那白色烟雾，置于藏珏之上，藏珏顿时感到身体一阵莫名温暖，越来越轻盈，仿若羽化飞升，意识思想皆腾空而起，融入那一团白色烟雾之中，再一转眼之间，已经化成人形，斜斜靠坐在竹林旁。
藏珏抬起手，细细观察，除却这幅身体是由白烟组成，其他皆和一般人无二，有趔趄向前倒潭边去看自己的倒影，是一清瘦男子的体格，颇高，眼角瘦长，嘴唇很薄，紧紧抿着，眉目清秀。
“你是个好看的男子呢。”那女子望着自己，随意坐下，眉梢眼角尽是在笑，那笑意却极浅，隐含悲凉，薄冰般脆弱，一时间，藏珏也恍恍跟着笑，没了自己的情绪，内心深处却真实涌上一波悸动，不明就里。
“你……我……”藏珏开口，千年来听了无数的话，此时终于可以说话了，却语无伦次起来，“你也是去魔道的么？”他终于选个这句问出口，努力平常的口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魔道？”那女子不答反问，踌躇片刻，惶然望住面前清潭，道：“莫非这篇清潭之下，就是魔道真正的入口？”
藏珏一时慌乱起来，千万分不想这女子去涉险，急切道：“虽然这清潭下确实是去魔道的路，可是非常危险，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半分，若再潜的深些，便会冻僵而死，尸体浮上水面，你……你还是放弃吧。”
那女子没有说话，只望着潭水出神，良久，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依旧看来和善温柔，却始终带不走凝视潭水的眼中的一丝丝寒意，像是冬天凝结在脸颊上的伤冻，犀利冰凉的一片。
“我……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一块石头……”藏珏嗫嚅道。
那女子收回凝视潭水的眼神，临水端坐，淡淡笑意道，“你并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你的内心是一块美玉，天然雕饰，只是外层包着一层石头，使你看来颇为平凡，若是将你剖开，必是一方价值连城的美玉。”她想了想，笑道：“看似陋石，内藏美珏，以后我便唤你‘藏珏’可好？”
“藏珏……”他轻声呢喃，从此便记住了这个名，也记住了眼前这个女子安静的有些悲凉的笑容。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藏珏道。
“我叫蘅艾，蓬莱派的蘅艾。”她起身踱步到潭边，衣带当风，含首娇俏，双手掬起一汪潭水，任那凛冽自指缝间倾斜滑下，重回潭中。
“蘅艾……蘅艾！”藏珏但觉这名字耳熟，想起来时不由惊呼出声，“你可认得蓬莱真武长老元泓？”
蘅艾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冲回来握住藏珏的手臂，眼底一片晶莹，“你见过我师傅，他真的来了这里？他是不是去了魔道？”
“是，他确实去了魔道，这么多年以来，他是唯一一位成功进去了的，我想……我想以他那般修为，应该是安全的。”
蘅艾叹息一声，重重坐在地上，乌黑深邃至不可捉摸，“师傅在三界之内气息全无，我只道他已经圆寂，却没想到，他进入了魔道，如今生死未卜，那魔尊洛清我虽未见过，可是他曾率领旗下诸魔和仙家一战，他全局占据上风，逼得我蓬莱派上一任真武长老使出本门绝学天罡七绝剑，可惜那时真武长老已受内伤，一时真气混乱，经脉断裂而死。可想而知，他是个可怕的对手。”蘅艾提剑便起，一跃到潭边，双目换了凌厉神色，“先是纵容手下杀了我妹妹，现在师傅生死未卜，我定要杀了这洛清！”
“蘅艾……"藏珏一时语塞，有许许多多想劝的话憋在心里，寒气阵阵，蘅艾眼中那抹狠色，犹如炼狱修罗般慑人，他沉默半晌，鼓足勇气道：“也许真武长老不会有事的，他此去魔道主要是为了寻找一位故人，那是他青年时的恋人，因没能在一起而抱憾终生，据说那女子是魔尊座下右护法梓言，魔尊或许会看到右护法的份上，未曾伤害你的师傅，兴许他们故人相见，有很多话要说，耽搁了回蓬莱的日子而已。”
蘅艾闻言一滞，脸上也柔缓不少，藏珏便将自己当日所听见的前前后后诸般原委细细同她说了，唯独隐去了她命定之人是洛清之事，真武长老豁去性命也要阻止他们的相遇，此时若能劝得蘅艾不去魔道，自然也不会遇见洛清，藏珏心中这样打算着，也不由萌生少许私心，愿这世间唯一注意到自己的女子能多陪自己一些时间。
“我若是师傅，怕是早已选了梓言，这世间的有善就有恶，岂是一人可以除尽的，但是梓言就只有一个，天上地下，求仙问道，得获亘古寿命，心只予一人，若留着遗憾，又如何苦苦煎熬千年岁月。”蘅艾随意靠在树上，双腿伸直，双眼阖着，那清清浅浅的笑，淡淡地逸出唇瓣，“既然来这红尘芥世走一遭，我辈自当逍遥不羁，寻觅到心爱之人，风流紫陌一回，也不枉此生为人。”
藏珏学着她的样子，放松心神，合上眼，紫陌红尘拂面而来，闪烁在藏珏眼前，自己心中原也有梦想的，毕竟可听可视，虽然只是一块石头，亦想游荡天下，任意东西，让此生可以在紫陌红尘间留下些许颜色，看更多的爱恋，品更多的唏嘘……
藏珏这样想着，第一次尝试睡着的滋味，安心的，全然放松的……
当他醒来的时候，蘅艾正慢慢步入潭水之中，月光昏淡朦胧着，将她婷婷身影罩上一阵薄雾，藏珏惊呼她的名字，而她则向着自己微笑招手，周身袅袅浮着清白水气，竟如仙境一般迷幻。
“藏珏，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你游遍天下好不好？让这世上最美丽的玉不在掩藏，为天下人所知，好不好。”月华之下，她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那一抹清白淡雅的余影，手持着白莲，含笑地与藏珏许下某日再见的约定，白影渐渐没入水中，再也看不见，幽寒冰气袅袅腾起，如同藏珏眼中的惆怅。
藏珏忽地有些责怪自己，那是一种无可奈何吧？
低眉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白嫩秀气，莫说只是一缕轻烟幻化而成，便是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男子，亦是瘦长而无力的，不识半点武功，无法保护自己想珍惜的人。好看又怎样，只能眼睁睁地任由着她离自己而去，这双手却连一点力量也使不出……
心中苦涩哽噎，藏珏黯然，蘅艾是甫得道不足月余的仙，她的对手是她命中注定情深殇永的恋人，武功法术高深不可测的魔尊洛清，她们的对峙，不论谁输谁赢，注定亘古长久……
白烟散去，他又回到石中，风拂竹林，声响细微，亘古静寂，等待二字，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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