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X朱元璋CP]曼荼罗

　　皇帝的车辇，一切从简。只持了玉辂、曲盖、紫方伞、红方伞并几样仪仗，停在草庵的后门。
　　持仪仗的拱卫司甲士抬起头，看到青黑的云翻翻滚滚的从西边涌过来，那云似有质地，宛如一锅滚水泼开，只一炷香时间就占满了天空，狂风鼓起方伞的流苏，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要下雨了罢。
　　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龟裂的纹样，撕破了厚重云层的包裹，如断剑坠空。
　　陈公公不得入内，眼见大雨将至，还是心急了些，忍不住探头往草庵尚未倒塌的空房里偷瞄，却什么也没看到。
　　皇帝虽是草莽出身，却喜洁自重，如今他独身坐在已经集尘的塌上浑不自知，任凭放在小桌上的鎏金香炉烧着最后一点香篆，只是默默看着墙上尚未被焚毁的残余壁画。
　　壁画历经火焚雨淋，早已经斑驳褪色，但还可以看出来，绘得是一群峨冠宽袍飘逸出尘的神仙人物，脚踩五色祥云手捧各色法器，是朝元图无疑。透过已经积灰的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纱帐，露出一角墙壁，壁画里的人依然鲜活犹如真人，嘴角微弯，似笑非笑，脸上却镶着冷漠的眼，感觉诡秘无比。
　　皇帝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下，又垂下头来。
　　那人头上戴着的鹿型金步摇轻轻抖了一下，鹿角上坠着的水滴形金片恍了皇帝的眼。
　　“白曜法师，药！已经用完。你再给朕做一些来罢。”皇帝也不敢大声，好像会惊醒画中的众仙班。
　　名为白曜的法师嗯了一声，却不答话，片刻后才问，“我给了你三十丸，一年一丸！”
　　皇帝忽然抬起头来问道：“就是说朕的寿数只有三十年么？”
　　白曜法师踌躇了一下，沉声说道：“药丸制之不易，药材极难收齐，需待天时。”
　　皇帝没有答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檀木胎镶螺钿宝相花纹的盒子，只手掌大小，用玉锁相扣，因为长时间抚摸把玩，已经略显乌油油金玉质地来。皇帝轻按玉锁的机关，听到啪嗒一声，盒盖自动弹开了来。
　　盒子里空空如也。
　　“这药一年一丸足矣。服下后必然长醉不醒，纵血肉之躯也得一年时间方能化解此药，倘若量多了，你不怕他会彻底不醒么？”
　　皇帝伸出胳膊，探手掂起放在塌边的手杖，却不站起来，攥紧了乌木手杖，轻轻的点了下地砖，“我不放心，我怕他会醒来。”
　　白曜法师不去看皇帝，却望向屋顶洞开的天空。
　　“朱元璋，你是不放心我呢，还是不放心他。”法师看着翻滚的云层，右手掐算片刻，方才回首看了皇帝一眼，被叫出名讳的皇帝并不动怒，依然直勾勾看着法师。“罢了，去寻白梅蕊、白牡丹蕊、白荷花蕊、白芙蓉蕊，摘选干净晒好，并无根水若干，送来此处。”说罢颇为不耐的一摆手里的拂尘，走近了一步。
　　听到这句话，皇帝精神一振，追问了一句：“这些却也不是极难的。为何当初不能多配？”
　　白曜法师并不回答，却说另一件事起来：“杀了就杀了，倒也无妨，你那里虽不缺人手，却要寻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把云雷纹的小剑，放在皇帝身边的小桌上：“此剑为陨铁所化，是我明鹫之宝，你去挂在那里……寻一个八字全阴的内官守殿，也许能化解此劫数。”
　　话音方落，一道闪电泼喇喇已经击中不远处的大树，听到咔嚓一声大响，接着轰然掉落了一根大枝，皇帝被惊动了，仓皇的扶着手杖站起来走了几步去看向大树，待树枝落地时候，方才的白曜法师已经消失在壁画里。
　　从天而降的大风掀开了墙上的纱帐。
　　被焚烧过漆黑的墙面上，露出一副用白/粉做的画来。
　　画中的男子怀抱一琴，露出半边脸庞，垂首不语，神色漠然。
　　只是那美眸轻轻流转，似有春冰消融之冷，星空灿烂之明，令满墙绚烂的壁画黯然失色。
　　皇帝出神的盯着壁画看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用手杖挑下纱帘。
　　刘公公担心皇帝久坐湿冷之地，要犯腿疾，只好硬着头皮捧了件披风进去，正看到纱帘落下时画中人的相貌，一眼之下顿时觉得心神俱醉，待要细看却看不清楚，正在默念，腿上挨了皇帝一下手杖。
　　“混账东西！”皇帝气喘加粗，“他是你能看的么？！还不快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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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脚皇帝的仪仗车马进了神武门，方才换下侍卫，换成小太监抬了步辇，那黏着在天空的大雨终于落地了。
　　大雨滴落在已经燥热了一个月的地砖上，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先是砸出铜钱那么大的水渍，随即便被地气所化，变成了一缕带着土腥味的水气。
　　皇帝披着石青色的披风默默凝视着空旷的神殿广场。
　　“皇帝，今天去那个娘娘宫里？”刘公公一边搀着皇帝上了步辇，一边把话题带开了去。
　　“回寝宫罢，你让敬事房把近年入宫的内侍名讳和八字造册给我。”皇帝心不在焉的吩咐了一句，从怀里拿出一寸长的玄铁剑出来把玩。
　　刘公公轻轻“然”了一声，顿了一下方才小声说：“白曜法师这个人，说的未必是实……”才说了半句，皇帝一下从步辇上坐起来，愠怒的喝到：“闭嘴！”话音一落，刘公公顿时像遇到大盐的蜗牛，慌不跌的缩进了壳里。
　　“又是太子让你进谏的是吧？”皇帝嘀咕了一句，心有不甘的说：“白曜法师，和我相识已经算下来20年了，我看他容颜未曾衰老半分，有此驻颜术，武当、青城、龙虎山欺名盗世之流岂能相比，又屡次出言助我渡劫化灾，上到冰雹雨雪，下到……无不应验，而且从未开口向我讨要半分物品、官位，还不惜借我法宝镇殿……此人又与你们何干？”
　　皇帝说罢似乎突然没了力气，重新倒回靠背上，“太子固然宅心宽厚，但是心思太重，最是耗心血，恐怕要折阳寿的，白曜法师所言不假，罢了！他不知底情，也是为我操劳，我不计较。以后你少说两句！”
　　刘公公算是死里逃生，他知道自皇后去世，这些年来皇帝脾气越发暴躁，若是皇帝动怒，固然自己得了皇帝的器重，也少不得要挨板子，更不要说处罚了多少鲁莽颟顸的宫女少监。
　　重华宫未曾预料这场大雨的来势，待到发动所有小内侍搬运书籍时候，已经被狂风吹进了一殿风尘杂土，当值的李公公心里暗骂妖风来的突然，却不敢延误半分，指挥几十个小内侍前后跑进跑出的清理。
　　皇帝出身草莽，却不是白丁，重华宫里藏着皇帝十年征战收罗来的各种书籍，从天文地理到游记风物，古书奇方，乃至水利农工，林林总总十万册。
　　每次大朝会后皇帝都会驾临重华宫开卷研读上一两个时辰，有时会带着礼部那些学究，有时带着太子，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
　　明天便是大朝会。
　　正在忐忑只求宫里落锁之前清理完，一转身撞上了埋头提水的蓝衣小内侍，不提防被洒了半襟子冷水。
　　李公公终于怒了。待看清跪在水渍里微微发抖的内侍，却少了三分火气，多了一丝嘲讽。
　　“沈琳，今儿又没有吃饱饭吗，这小身子骨的。幸亏是洒了某家身上，这要是把书泼了水，小心刘公公剥了你的皮。”
　　小内侍沈琳跪在地方，垂着头，小声辩解道：“今日只吃过一餐。”这句话说得傻里傻气，李公公和几个少监笑出声来，少了几分气恼。
　　“滚吧，手脚快些！”李公公尖着嗓子喝了一句。
　　“是原先犯臣沈家的少爷？”一个少监看着沈琳的背影忽然问道。
　　“可不是，沈家脑袋糊涂了，竟然上了一本谏书，让皇帝关了妙华宫这邪地，停了法事，驱逐妖道邪魔，多读礼仪之书，所谓远小人亲君子……皇帝读完差点气倒，喝骂沈黑脸沽名钓誉之辈，除了捕风捉影，妄议神明，无有建树，当日在殿上就将沈黑子拖出去杖毙了。”另个少监团着手小声说。
　　“沈家十四岁下男丁按规收入宫中为侍，女眷十四岁下的充了宫掖……听说这沈玉琳是沈大人独子，自幼溺爱，养的文不文武不武，白白浪费了沈黑子那进士出身。”先前的少监说完，讨好的朝李公公笑了，“您老人家要是觉得这小内侍碍眼，递个条子给司礼监，发配到妙华宫便是，何故动气，还伤了自己的肝气。”
　　妙华宫好像一个禁言的诅咒，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直到李公公小声道：“我虽然和沈家不对付，可把人送到妙华的事是不能做的……到洪武十八年，妙华里拖出来的总领太监也有十五六个了……”当然了，当值的内侍少监也会随着一并杖毙，无一活口。
　　当然抄家收监时候，沈家大奶奶奉以碧玉珍珠，跪求保了沈家少主，李公公还是信天命的，虽然对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年厌恶至极，却不敢送到妙华里去。
　　那是血池地狱，这朵娇艳苍白的小花，怕如石子入海，死的连朵浪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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