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心上

　　不是。

　　谁要跳河了？

　　午后天晴风静，鹿妍望着男人浅琥珀色的曈眸，缄默片刻，四处乱蹦的心跳也跟着逐渐趋于平静。

　　这个展开怎么跟她看过的言情小说不一样？

　　鹿妍本来以为男人说这番话是拒绝，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正想道歉离开，却发现对方还在原地垂眸看她。他这次倒没急着走了。

　　不像是准备拒绝的模样，像在等她回复。

　　鹿妍望着男人那双逼近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一时间有些摸不准。

　　都说有双桃花眼的人会说情话。难不成对方这是在开玩笑，是在玩情趣？

　　“……好，那就下次再跳。”反应过来，鹿妍顺着男人的剧本，声音轻柔温软，继续问，“那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号吗？”

　　鹿妍解锁手机，点开电话簿递给他，笑出一个很甜的梨涡：“手机号也可以的。这样等下次我要跳的时候，也方便再联系你。”

　　男人接过鹿妍递过来的手机，潋滟浅淡的桃花眼落在她的梨涡上：“为什么要跳河？”

　　“……”鹿妍有点懵。

　　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不是他写的剧本吗？

　　“工作不顺，感情受挫，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值得你跳河。他哪点值得？”男人蹙眉输下一串号码，手机递还给鹿妍，简扼道，“有事打电话。”

　　男人是真有急事，给完号码就转身离开了。留下鹿妍在原地捧着手机，茫茫然目送他颀长挺拔的背影，脑中还是他刚才训她的那句：

　　工作不顺，感情受挫……不值得……

　　刚才她在衡湖边和小贩扯东扯西，又哀失恋又叹失业的，他都听见了？

　　刚才他就在离她不远处？

　　鹿妍这辈子没服过管，也没被人说过什么重话，但此刻她回忆了遍男人敛眸蹙眉训她的模样，居然觉得不太生气。

　　换别的陌生人这么训她就是多管闲事，好看成他那样的训她就是感动中国。

　　还有点甜。
　　草莓荔枝波板糖的甜。

　　他……

　　鹿妍心跳莫名，她忽然想起还没问男人的名字，下意识地低脑袋看手机，找他给的联系方式。

　　意外地，男人没留他的名字。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新建联系人的界面上，姓名栏却空白着没填。

　　电话号码栏里倒是留了一串简单的号码，跟男人一样让人印象深刻，看一眼就能记住——

　　119。
　　“……”

　　鹿妍对着“119”看了半晌，缓缓关手机，顿时心静如止水。

　　糖里有毒。
　　.

　　鹿妍人生的第一次主动搭讪胎死腹中，终结于对方给的消防报警号码。

　　连人家的名字都没问到。

　　惨遭劈腿，被炒鱿鱼，搭讪被拒。鹿妍把自己闷在被小偷洗劫一空的公寓里整整一周，等到这天中午，闺蜜高姝雅提着袋西瓜上门来看望她时，她正兴致盈然地举着相机在摆拍一道榴莲籽炒虾仁，打算发微博。

　　被辞退前，鹿妍是家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她工作闲暇还开了个美食微博，偶尔发一些自己研究的菜品，而由于不常经营，粉丝不过小几千人，有大半还是僵尸粉。

　　高姝雅探头过去看了一眼鹿妍的微博，惊得她手里拎着的西瓜差点没甩出去。拔丝臭豆腐皮，香椿焗烤意面，榴莲籽炒虾仁，这都什么……

　　偏偏看起来还色香俱全，除了作法猎奇以外，居然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到底是美食博主还是美shi博主？

　　“丫丫！”鹿妍放下相机，星星眼状招呼闺蜜，态度殷切地给她递筷子，“来，快尝尝我的史诗巨作，米其林三星特供精品。”
　　“……”

　　高姝雅推开筷子，反握住鹿妍细白的手指，冷静劝她：“妍妍，工作没了可以再找，男人踹了还有下一个，生活可以糟糕，人可千万不能疯啊。”

　　“……”鹿妍默了默，拍掉高姝雅的手，白皙的脸庞抿出个小小的梨涡，“我没疯。”

　　高姝雅收回被拍的手，边打量鹿妍，边心想，小脾气还在，还行还行，还算正常。

　　“要我说，你在网上发十道菜，都不如你贴一张自拍来得管用。”高姝雅劝导，“长这么好看，不去做美妆博主，做什么黑暗料理界的美食博主，这不是糟蹋人间美貌吗？”

　　鹿妍生了副标准的纯情初恋脸，五官精雕细琢，气质楚楚动人。也怪不得当初连浪荡形骸的傅启州都能对她服服帖帖，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整天跟在鹿妍后面妍妍长妍妍短地腻歪人。

　　要不是那天高姝雅误打误撞看到傅启州在酒吧街跟别的女人调情，叫上鹿妍半夜去酒店门口堵人，谁都不会信傅启州会背着鹿妍劈腿。

　　“女朋友都美成这样了，傅狗还能劈得下去腿，他学过芭蕾？”高姝雅百思不得其解，“妍妍，我们以后不想他了啊。”

　　“想他干什么？”鹿妍从拍照中分出神，奇怪道，“我又不打算给他过清明。”
　　“……”

　　高姝雅一言难尽地用筷子夹起榴莲籽，显然不信：“那你做这种菜折磨自己？”

　　鹿妍：“你尝尝。”

　　“……啊？”惊恐。

　　鹿妍照也不拍了，撑着脸坐在餐桌旁，皮肤好到白皙透红，对高姝雅眨巴着她那双漆黑水润的小鹿眼：“你尝尝呀。”

　　苍了天了，傅狗到底为什么舍得不要鹿妍这样的进能提刀退能撒娇的小女朋友？？

　　高姝雅在美色引诱下含泪吃了一口，愣怔。

　　怪了，竟然还挺……
　　“好吃。”

　　去壳的榴莲籽炒甜虾，糯粉中裹着虾仁的清甜，汤汁蘸了黄油的乳香。榴莲籽的口感贴近板栗仁，却比板栗更脆爽一些。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今天下午我有个面试。”鹿妍点开手机邮箱，给高姝雅看那张面试邀请函，“威汀的私人厨师，面试的内容是创新料理。”她这几天就是一直在为这个面试做准备。

　　威汀酒店是国内闻名的豪华型酒店，酒店的餐厅曾经摘星米其林。一直以来，威汀的厨师都是总厨私底下一位位从米其林星级餐厅挖过来的，而上周威汀却公开放出了招聘私人厨师的消息。

　　私人厨师只为顶层总统套房的客人服务。

　　鹿妍没抱任何希望地投了简历，没想到居然真的收到了面试邀请。

　　她足足花了一周的时间准备，吃过午饭，抓着洗碗的时间和高姝雅聊了会儿天，准备出门面试。

　　鹿小妍笑靥明媚，心情明媚。

　　看，所有的苦难终将过去——
　　看，阳光与希望将落在她的肩上——
　　看——

　　“下雨了？”高姝雅一把拉开窗帘，“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啊，奇怪了。妍妍你出门带把伞啊。”

　　“……”
　　.

　　过午，槐城下起暴雨。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车流被堵死在滂沱的雨幕里。迈巴赫商务款的车后座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低头看了眼手表时间，又赔笑地偷瞄了眼身旁容色沉静的西装男人，背地里急得汗如雨下。

　　车堵了有半个钟头了。

　　中年男人是威汀酒店的总经理，而他旁边这位模样英隽的年轻男人，则是威汀的第一大投资人。

　　身为盛弘资本的创始人兼CEO、近些年来在业内声名鹊起的风险投资大拿，顾执南手底下的投资不止有威汀酒店。

　　高端酒店的产业链只是盛弘投资的极小部分。

　　因此谁都意料不到，顾执南前两天还带着精英团队在西雅图出差，今天却忽然要亲自莅临酒店。

　　酒店总经理临时得到消息，忙不迭地去机场接人。见面后，顾执南身边的特助还好意提醒了句：“不用搞花里胡哨的欢迎仪式，他节奏很快，待一会儿就走。”

　　大雨倾盆。顾执南回完工作邮件，问特助：“还要多久能到？”

　　特助披着雨衣下车问了一圈，回来道：“前面应该是有车辆刮擦，交警封主道了，车开不过去，保守估计还要一个小时。”

　　一时间，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总经理的冷汗快浸透了衬衫，心说要是真因为堵车开罪了这尊大佛，他被做成佛跳墙都不够赔的！

　　没想到大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蓦然问：“下午的面试什么时候开始？”

　　总经理一愣。

　　他记得威汀今天是有场面试，招总统套房的私人厨师——这个议案还是上周酒店的管理层在开会时提出来的，通过了各大股东的同意。

　　顾执南当然也知道。
　　难不成他居然想看面试？

　　“三……三点半。”

　　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

　　离威汀还有两千米的距离，车流仍停滞不前。片刻，顾执南捏了捏眉心，骨节修长的手指摸到西装扣，解开，将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扔在一旁，拎了雨衣打算下车：

　　“宋和，我记得后备箱有辆自行车？”

　　特助颔首。

　　自行车是此次投资的某家车商送的，限量款，价格几乎抵得上一辆跑车。骑行没问题，尺寸没问题，唯一的问题——

　　这是家主打女性户外健身的品牌。

　　五分钟后，司机拖出后备箱里崭新的折叠自行车，拆开，流光溢彩的嫩粉色顿时晃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车身的零部件由水晶打造，镶满白钻。
　　还通身都是，粉色。

　　“……骑这车去酒店？！！”酒店总经理撑伞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您能骑吗？”

　　顾执南眸光稍顿，显然也微怔。

　　他垂眸扫了眼表，时间临近三点。

　　一阵诡异的沉默。总经理都准备自告奋勇地将自行车塞回去了，下一刻却见男人神情疏淡地接过车把手。

　　顾执南敛眸摘了碍事的腕表，扔给宋和，只给自己留了手机。接着，他在总经理的惊愕注视下跨上自行车座。

　　骤雨如泼，水流顺着雨衣的边缘直往下淌，顾执南没蹙眉，倒是微扬了瞬眉，简略道：
　　“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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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真的骑车走了。

　　总经理目瞪口呆。

　　“南总的心理素质比我们一般人要好得多，”旁边的宋和推眼镜，“以前在加州开电话会议，南总那边声音很闹，会开完了我们才知道加州那时候在地震。”
　　“……”

　　不过，最近老板确实有些反常。

　　前两天还把用了很多年的手机号给换了。

　　宋和想到。

　　他替老板去办新手机卡的时候，客服还送了段彩铃。

　　送的什么来着？
　　.

　　鹿妍到威汀酒店时，雨下得正凶。

　　出租车停在酒店前，她下了车，撑着伞一路小跑到酒店门口。

　　雨势骤密，酒店门口的面试指引牌已经被收进去了，雕漆辉煌的欧式旋转门前，门童也不见踪影。

　　鹿妍刚想进大厅，余光收见不远处有人骑车过来。似乎是个男人。

　　天色暗沉，酒店一楼的玻璃墙透着通明灯光，鹿妍看清了，对方骑的好像是辆粉嫩嫩的自行车。

　　喔——
　　好，洋，气，啊。

　　鹿妍没打算多看，在心里感叹了句，正准备收回目光，忽然觉得那道洋气不羁的身影有些熟悉。

　　透明雨衣下，男人骑车的腿修长匀直，露出的裤脚已经湿透了，湿漉漉地勾勒出他流畅紧绷的小腿肌理，带着股内敛的性感。

　　车速不慢，男人很快骑到酒店门口，距离鹿妍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刹那间捏了刹车。

　　男人摘了雨衣帽，微湿的漆黑发梢贴附着额角，浅棕的桃花眼令人印象深刻。他垂下视线看她，眉宇微蹙，神情却不见狼狈：

　　“鹿妍。”

　　他声音低沉悦耳，鹿妍还在愣，心跳却蓦然空了一拍。

　　那天在衡湖旁救人的男人。

　　似乎所有都是一个让人心动的巧合，上次她跌入人生谷底时遇见他，这次冒雨面试狼狈又紧张时又遇见他。

　　“你……”他叫什么？
　　叫缘分，叫姻缘，叫喜结良缘。

　　鹿妍及时止住脑袋里已经翻开的言情小说，无言对视几秒，仍旧懵着：“原来我上次已经说过我的名字了吗？”

　　男人顿了一瞬：“说过。”

　　鹿妍心还在蹦，看着他脱口而出：“那你说过吗？”

　　“顾执南。”男人淡声。

　　鹿妍感动得潸然泪下。
　　……居然连名字都好听！

　　长着言情小说的脸，有着言情小说的名字，简直是言情男主的出场标配。至于喜欢骑少女粉的自行车这件无伤大雅的事，也不是很，嗯，不是很重要——

　　鹿妍终于舍得分出点目光给眼前顾执南的那辆自行车。

　　粉粉嫩嫩，可可爱爱，上面似乎还镶着那种亮晶晶的水钻。

　　鹿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挪开，又落回顾执南身上，礼貌地笑出一个浅浅梨涡。

　　大男人骑粉色自行车怎么了？

　　……
　　大男人骑自行车怎么了？

　　清朝那会儿，骑自行车还是贵族运动。

　　现在有开宝马宾利的渣男，就有骑自行车的清新脱俗神颜男人。

　　酒店门口不能停车，鹿妍见顾执南单手搭着车把，中途打了个电话。他言简意赅地报地址，三两句打完，挂电话时，鹿妍仍在原地。

　　三点二十一分，离她的面试时间不到十分钟。顾执南收起手机，沉静的目光落在鹿妍身上：“还有事吗？”

　　“有。”
　　这次问到了他的名字，鹿妍再接再厉，委婉问：“如果这次我再向你要一次手机号，还会是119吗？”

　　“……”
　　顾执南没回应，他低眼看鹿妍，浓密纤长的睫毛覆压而下，情绪未明。

　　久到鹿妍快以为这回对方要报个“110”出来时，他开口，要了她的手机。

　　他的手机号刚换不久，顾执南输完新号码，将手机还给鹿妍。

　　面试在即，鹿妍抓着最后的时间给对方回拨过去，指了指他的手机屏幕，语气柔软道：“这是我的手机号——”

　　下一秒，电话接通，她声音戛然而止。

　　鹿妍抬眼与顾执南对望，很慢地眨了下眼。

　　周围浪漫得静悄悄。

　　听得见雨声。

　　以及那从鹿妍耳畔手机里传来的，节奏鲜明动感的，来自顾执南的号码定制彩铃声——

　　爱，情，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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