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

　　“少爷，小姐差人送信来了。”绿箩敲了敲门，却好一会儿都没人应答，便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去了。

　　柳斐正在案桌间埋头，见有一个淡淡的影子落在了面前的书卷上，这才抬起了头，见了是绿箩，便笑道：“我又没听到你的叫唤了？”

　　“可不是嘛，”绿箩也噗嗤一声笑开了：“少爷这股废寝忘食的劲儿如果用在考取功名上肯定能金榜题名。”

　　“好啊你，居然敢开起我的玩笑了。”柳斐佯怒，站起来要动手去揪她的辫子。

　　绿萝嬉笑着躲避，银铃似的笑声撒了一地，闪避中两人还是撞在了一起。

　　自从中秋一同赏月之后，柳斐与绿萝的关系似乎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又似乎变了不少，人还是那人，心头的滋味却已不相同。但两人在同一屋檐下依旧循规蹈矩，以一种别扭的主仆身份生活着。

　　今日不知怎么的，撞在一起的柳斐蓦得涌起了一股不知何处生起的勇气，猛得一下子捉住了绿萝的双手。惊得绿萝不知所措，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是洞穴里被打扰了的小兔子，眼睛圆瞪，两颊飞来朵朵桃红。

　　手是握住了，但是望着绿萝娇滴滴似花儿的脸庞，那股劲儿却泄了，脑子也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嘴巴张了又闭，支支吾吾，吐不出心头话来。

　　僵持久了倒有点面面相觑了，绿萝开始生起别扭来，只好咳了几声提醒道：“少爷，小姐的信你还没看呢。”

　　柳斐如梦初醒，方觉自己过于逾越，连忙收回双手，脸上漫过一道绯红。

　　“那丫头，三天两头都给我写信，哪有那么多话来说。”柳斐强作镇定，从绿萝手中接过信件。

　　绿萝知道柳斐嘴上嫌弃但心里肯定欢喜，便正打算离开，给他留个清静。却没想到柳斐看了信之后并没有出现应有的笑颜，反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黑沉沉的。

　　“怎么了，难不成是柳府又出了什么大事？”绿萝的一颗心也被拎了起来，紧张地问道。

　　柳斐收起信，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什么，可能是方才看书看太久，现在有些乏了。”

　　“你要吓死我了，还以为出事了呢。”绿萝嗔道：“少爷你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去叫厨房炖些滋补的汤水来。”

　　绿萝也不疑有他，说着便出去张罗了。

　　柳斐见人已走远，又把折起来的信展开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写信的的确是柳霜，但是里面的内容却看的柳斐心惊肉跳。

　　迟玉霄居然是妖。

　　柳斐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迟玉霄的身份，随着跟迟玉霄的接触越来越多，他的内心也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柳斐这人交朋友向来随缘，不论贫富贵贱，不论胖瘦美丑。正如入梦那天他对迟玉霄所说的那样，他并不会也并不想去探究迟玉霄的真实身份。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坦诚相对向来都是有限度的。

　　只是，“妖”？柳斐从来没有想过。

　　柳斐表示怀疑，但是柳霜在信中却言之凿凿，罗列了一连串她搜集而来的证据，什么迟玉霄能够蛊惑他人，迟玉霄通神鬼之道，迟玉霄不惧毒药等等，柳斐甚至能够想象到柳霜振振有词坚定不移的那副表情。

　　“澜清哥迷了心窍，定不信之，故小妹已央一蝉道长降服此妖女，届时自会水落石出，恳请哥哥于未时前往废宅见证。若哥哥碍于与妖女的情分不愿前来，小妹亦不怨，就当此信未曾落入哥哥手中。但如哥哥欲加阻拦，小妹我定当不会就此罢休，兄妹情分与妖女孽缘孰轻孰重望哥哥好自掂量，莫绝小妹真心，切记切记。”

　　最后的“切记切记”用上了狠劲，连信纸都划破了些许，可见柳霜内心之坚决。柳斐知道自家妹子的个性，平日里风风火火，说一不二惯了，她下定决定要做的事，谁都阻拦不了。柳霜视迟玉霄为眼中钉肉中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但是真要闹到如此生死相争吗？

　　柳斐不忍看到任何一方收到伤害，一时间却也束手无策。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恐怕自己的良心也会永世受到煎熬；出手相救，柳霜已经在信中提醒了自己，真要如此的话怕是会和自己断绝兄妹情谊。

　　现在已经午时了，柳斐紧紧攥着那封信，如同热锅蚂蚁，不停地在房内来回地踱步。

　　救是一定要救的，柳斐已经慢慢地起了决心，但是怎么救又是个问题。首先肯定不能由自己亲自露面，需要委托一个自己信得过，与迟玉霄关系又密切的人。其次，这个人还要有机会接触得到这份信，这样就算到时柳霜追究起来，也不至于过于迁怒自己。还有……

　　柳斐还在思索着如何相救的法子，却听到了外头传来了绿萝的声音：“少爷，我给你冲了杯宁神茶。”

　　按照惯例，绿萝会在门口候上一会儿，如果屋里没回应的话多半是因为柳斐又沉浸在书中不可自拔，那她便会推门而入。

　　柳斐见着落在门上的人影，觉得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万全之策，只能通风报信为紧了。于是连忙将手中的两三张信随意摊在了书桌上，而自己则是躲进了衣柜中。因为柳斐平日里爱看书，所以在书房里也置了休息的床榻，衣柜自然也立了一个。

　　果然，绿萝候了一阵，见无人应答，便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少爷，你又看入迷了呀。”绿萝笑着说道，但却发现屋内没有了柳斐的身影。

　　“咦，莫非是出去了？”绿萝捧着杯宁神茶，左右环顾了一圈，仍旧没看见人：“但是好像没瞧见人出门呀。”

　　她只好把茶放在了书桌上。

　　“真是的，桌子那么乱也不好好收拾收拾。”绿萝看不得乱，她瞧见书桌上散落着数张纸张，便忍不住动手一张张地拾掇了起来。

　　绿萝并非有意偷看，但是信件上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迟玉霄”三个大字还是有预兆似地跳进她的眼帘。仿佛着了魔一样，她的双手不由得的慢了下来，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晰地从纸上窜至面前。

　　薄薄的几张纸重若千钧，绿萝双手颤抖着握不住。

　　柳斐躲在柜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紧接着便是哐啷的门声。柳斐知道那是绿萝跑出去了。

　　柳斐又静静在黑暗的柜子里呆立了一会儿才从里钻了出来，那两三页信散落在地，绿萝已经不见了。

　　“希望能赶得上吧。”柳斐怔怔地望着门外。

　　从潮生居赶回荔城城内路途遥远，潮生居的马夫外出采办去了，宅里无马无车，绿萝只得是一路狂奔。石子在绊住她的脚步，路旁的树枝在拉扯她的衣诀，日光在迷惑她的双眼，风灌入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但她还是奋力地向前跑，比当初从凌辱她的人的手下逃脱的时候还要更加地拼命。

　　然而她还是觉得不够快，要再快再快再快一点，此时她只恨不得向鸟雀借一双翅膀，哪怕因为非得太快而燃烧了羽翼也祈求能在坠地之时恰恰落入迟玉霄的怀中，然后吐出警告的鸟鸣。

　　当她冲入群芳斋的时候周围的旧相识都被吓坏了，因为绿萝已经头发散乱，大汗淋漓，嘴唇因为渴水已经泛起了白皮，衣服也跑得凌乱了，鞋子更是不知道何时只剩下了一只，宛如一个在逃难的人。

　　她不知道信中的“废宅”在何处，只能来群芳斋提醒迟玉霄别中了圈套。

　　“绿萝，你这是怎么了？”一交好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

　　“玉霄姑娘呢？玉霄姑娘呢？”绿萝紧紧攥住那人的胳膊，太大力以至于小厮都禁不住喊疼。

　　“我哪知道啊，不过此时不在房中还能在哪里？你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绿萝也不想啰嗦，马不停蹄又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三楼，也不通报猛得推开了迟玉霄的房门，只见里面桌子被掀翻在地，露出桌子背面张贴着的数道黄符，窗户也是洞开着，却不见了迟玉霄的身影。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绿萝的身子顿时便软了下来，瘫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

　　迟玉霄从外头回来，还未推开房门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她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月圆之夜的毒发使得迟玉霄现今还未完全恢复，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调动起全身的妖力，做好了准备后推开了房门。

　　却什么也没发生。

　　迟玉霄皱了皱眉，掩上了门，随后细细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莫非是自己感知出错了？

　　她正要坐下来好好琢磨此事，却发觉桌下因她的靠近而传来一股如山般的压力，逼迫得迟玉霄头脑不禁胀痛起来，眩晕感也随之袭来。

　　迟玉霄忍住恶心，掀翻了桌子，赫然发现桌下不知道何时贴了几张黄符。这些黄符与普通的符不一样，上面的咒语乃用有一定道行的施术人的鲜血写就，威力不容小觑。

　　这自然便是一蝉道长下的符咒。

　　那日他得了柳霜的委托，自然是想降服巨妖。但柳霜空口无凭，自己也不能平白无故便对一介女流出手，万一对方不是妖怪，那自己不就是错手伤人。为了谨慎起见，一蝉道人便先在迟玉霄的房内设下埋伏。此等符咒于人无害，但如若有妖魔鬼怪接近，那必定会有镇压作用，自己即使在百米之外亦能感知一二。

　　迟玉霄也来不及寻思究竟是谁有此能耐，手指挥舞，因桌子翻了而撒了一地的水形成一道水柱，急促地溅上那一道道符纸上。不一会儿，那上面的鲜血便被冲淡了，慢慢地糊成了一团看不出个形迹来。此时压覆在她身上的不安和郁躁才散了去。

　　一把袖中箭恰在此时从窗外穿射而入，迟玉霄侧头躲避，那边钉在了一旁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窗外一道黑影掠过。

　　“好家伙，老虎唇边拔须，就让我来会会你。”迟玉霄来不及细想，动作如闪电，推窗而出，一下子便不见了身影。

　　所以她没听到楼下此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绿萝急冲冲地推开了她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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