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妖姬

　　烛光晃了晃，灭了。

　　系在叶澜清手上红绳也在此时遽然断裂，他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有鲜血缓缓地从他的口中流出。

　　“快把红烛重新燃起。”一苇道人牵着另外两条红绳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大声吼着让柳斐取火来。

　　柳斐望着那断线面如金纸，连点火的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着。

　　一苇道人牢牢地握紧另外两根生死线，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迟玉霄和叶澜清两人平安无事。然而凡事不经念叨，一苇道人越是在心里挂念，事态便越是朝着他所期待的相反方向发展。他眼睁睁的地看着迟玉霄手中的红线也莫名断裂开来，本来牵扯住的力量猝然消逝，他止不住地往后倒去。

　　迟玉霄静静地躺在那儿，虽然没有像叶澜清那样呕出鲜血，但也是香汗淋漓，双眉紧蹙，看似颇为煎熬。

　　“这可怎么办！”柳此时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一苇道人回过头去望那红烛，已经只剩下半截指头长短了，烛泪滴了满台，枯萎了的一团红。

　　他低声骂了句浑话，连忙将仅剩的一根红绳挽了个安神结系在自己的手上，又一咬牙，狠下心来将在自己的舌尖咬破，将一道血箭射入红烛微弱的火光中。火光陡然窜起，外围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内芯却镶着一圈耀眼的金边，显得妖异诡谲。

　　“你这是做什么？”

　　“玉霄姑娘和澜清兄的红绳已断，恐怕他们会有随时被卷入森罗梦境永远不能出来的危险，所以我现在要进去救他们。”危难之际，一苇道人也已经无心考虑自身安危，急急从怀里翻出一个白瓷药瓶，从中倒出一枚朱色丹药吞了下去。

　　“可要守好了。”一苇道人托付道：“这次就算是山崩地裂，你也万万不可以再让这红烛给灭了。”

　　柳斐心中仍有愧疚，恨不得剖心以证决心，连忙把头点得如捣蒜泥。

　　“那如果这红烛烧完了你们还未醒过来我该怎么办？”柳斐不得不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那你就将我送回清风观，见着了我师傅就跟他说声‘徒儿不肖’了，见不着的话就把我埋在道观门口的老松下吧。”一苇道人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他回不来的话，那么迟玉霄和叶澜清以及柳霜也将永远被梦中，再无生还可能。

　　柳斐恻恻，还想说些什么，但发觉此时此刻再说些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生死往往一瞬，言语失去了力量。

　　再抬头时，一苇道人已经闭着眼睛打着座，呼吸绵长，眼皮正微微地动着，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显然也入梦去了。

　　话说这一苇道人合了眼，鸦羽般的黑暗便无边无际地袭来，他孤身走在这荒芜的永夜里，其实也是颇为忐忑。虽说入梦之术不算上等法术，但因为是第一次施展开来，自己实际上对此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再加之梦境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变幻多端，阴晴难测，处处都充满着想象不到的陷阱，稍有不慎便会永远迷失。

　　幸亏手上还拴着柳霜的红绳，这大大减低了走散的风险。

　　一苇道人走走停停，走几步便扯扯红绳感应绳子另一头的方位，虽走得慢，但一路也无惊无险，走得平稳。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远方一道门拦住了前路。

　　一苇道人不疑有他，上前便推开了。门外虽是夜晚，但因为明月朗朗，所以照得周围一片清亮。一苇道人环顾四方，发现自己正身处荒郊野岭，目之所及山峨葳蕤，怪石嶙峋，还隐约间能听到几声狼吼此起彼伏。

　　他总觉得面前的场景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正纠结时，远处来了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一人牵着着一个还没半人高的小孩，怀里还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娘，我饿。”其中一个小孩说道。

　　“忍忍吧，”满脸倦容的女人哄道：“再忍忍吧，实在饿了就再喝口水。喝了水就不饿了。”

　　“把孩子给我。”男人说道。

　　女人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孩子他爹，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然呢！全家人一起饿死吗？”男人恶狠狠地凶道：“咱们家哪里养得起那么张嘴。”

　　男人见女人还在犹豫，便不耐烦地从她怀里将那婴儿夺了过来，四处望了望，终于寻了块石头将婴儿给放下：“孩子，别怪爹狠心。”

　　女人不忍，在一旁哭哭啼啼，惹得两个孩童迭声追问自己的娘亲怎么了，还有爹爹，为什么要将小弟抛在巨石下。

　　男人不再留恋，连拖带拽地将女人和两个孩子推走。

　　一苇道人走上前去，石头阴影下的孩儿十分乖巧，也不哭不闹，冲着一苇道人挥了挥略写消瘦的小手，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天际间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不把他抱走？改变他的命运？”

　　一苇道人知道，这个婴儿虽然奇迹般地在野外活了下来，但是第二日便会被人贩子捡走，从此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被毒打，被关在肮脏恶臭的小房间里，被饿肚子，被逼着去偷蒙拐骗，小小年纪便尝遍世间的人情冷暖，酸楚苦涩。

　　一苇道人摇摇头，朗声道：“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他知道最后会有人将这个小孩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教他辨明理论正道，还会教他道门术法，从此开启另一段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过去已不可追忆，镌刻在生命年轮里的宿命早已写好了每一幕的戏码，起承转合，一唱三叹，悲欢离合，皆有定数。

　　“这只是梦而已。”一苇道人说道：“你是无法阻挡我的。”

　　他蹲下身子摩挲着婴儿的头顶，笑着说：“孩子，我在前路等你。”

　　说罢便起身从容地向前走去，才没走几步，便见天逐渐地亮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景物宛如烈日下的冰雪消融一点点地消失，四周都是耀眼的白光熠熠生辉，险些让人睁不开眼来。

　　好一会儿那光才渐渐弱了下来，一苇道人便看见半空中漂浮着三个黑影。

　　定睛一看，稍大的便是深邃幽暗的旋涡，正以难以挣脱的吸力席卷不远处的两个黑点，有罡风烈烈。那两个黑点正是迟玉霄和叶澜清。叶澜清拽着迟玉霄的一条腿，迟玉霄则死死拽着红绸，两人在空中翻飞如同一张脆薄的纸片，像是随时都要折了去了。那红绸端得有韧劲，另一头系在不远处的一株枯木上。树下还有一人，乃是柳霜，也正奋力攥着红绸往回拉。尽管是有些不自量力了，但哪怕手上以及摩擦出鲜血了仍旧不敢松手。

　　“你可算来了！”迟玉霄在半空中大喊，声音在劲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们手上的红绳突然断了。”

　　一苇道人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讪讪地顾左右而言他：“柳小姐，你可攥稳了。”

　　又冲着两个晃晃荡荡的纸鸢喊道：“坚持住了，这就救你们下来。”

　　一苇道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玉佩，也看不出什么纹样，他恋恋不舍地摩挲着说道：“师傅对不住了。”

　　“叶澜清！”迟玉霄难得如此狼狈：“别再拽那么紧！小腿都要被你掐紫了！”

　　“我可不想被吸走。”叶澜清也是有苦说不出，身后的旋涡实在是拥有着致命的吸力，就连迟玉霄攥着红绸的手也在不断地后移，自己的身子也随之不停地向半空中的深渊巨口靠近着，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一苇道人咬咬牙，将手中的玉佩恶狠狠地朝空中的裂缝掷去。那玉佩如同砾砂入海，眼睛还没眨上一眨便看不见了。

　　叶澜清眼睁睁地看着玉佩从自己身边划过消失不见，莫名地都要被气乐了：“一苇道人，你把我们弄下去才是正经事啊。”

　　话音还没落，迟叶两人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闷声，周围的烈风也渐渐地缓了下来，两人的飞拽之势也松了下来。迟玉霄扭头往后望，只见那巨大的旋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合拢，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一点点地修补那破裂的伤口，让天际恢复最初的洁净纯白。

　　再不多一会儿，那旋涡之口已经完全闭上了。迟叶两人踉跄地落下地来，迟玉霄尤可站立，叶澜清已经体力透支，倒在地上止不住地喘着粗气，柳霜立马关切地冲上来嘘寒问暖以示关怀。

　　“有两下子啊。”迟玉霄谢过一苇道人，忍不住称赞道。

　　“这可是师傅传给我的镇观之宝，说是以后让我接管清风观的信物。”一苇道人想起那块玉佩还是有些惋惜，但转头见面前几人都有惊无险相安无事，也一扫沉郁：“据说里面封存着上古时期仅存的一点息壤。”

　　息壤，息者，谓之长息无止，壤者，谓之仙阙之神土。上古时期大禹曾用息壤来填塞洪水，造福黎民百姓。一苇道人的玉佩中便封印着宛如米粒般大小的息壤，也正是这看似微乎其微的沙粒，将那深不见底无边无际的旋涡之渊给填平了。

　　几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便闻得脚下传来一阵阵战栗，像是地底下蛰伏着什么妖兽正在苏醒。抬头望，天空也正在如房屋的瓦片一片片地脱落，露出黑魆魆的内里。

　　“快跑。”迟玉霄喊道：“梦境正在坍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迟玉霄拖着柳霜就往前飞去，叶澜清和一苇道人见身后的路也正在一寸寸湮灭，片刻不敢耽搁，紧随迟玉霄身后，不管不顾地朝着尚未崩坏的地方飞去。

　　“怎么还没醒过来？”梦境外的柳斐此时也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叶澜清的鲜血虽然止住了，但是四人人面上仍旧密密地爬满了细汗，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柳斐握着仅剩的一根红线坐如针毡，一颗心被掰开了揉烂了又被粘起重合又被拆解成一瓣瓣，已经是支离破碎，心力交瘁。面前的四人的一呼一吸都在牵动着他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

　　柳斐暗暗祈祷着回头去望那红烛，却发现已经几乎燃到了尽头，红泪流淌一汪，灯芯躺在泪海里，奄奄一息，随时都要散去。

　　“观世音菩萨保佑如来佛祖保佑玉皇大帝保佑”柳斐病急投医，诸天神佛都来念一遍，祈求他们的护荫，又眼巴巴地望着那越来越弱的火苗：“求求你，再坚持多一会儿。”

　　话音刚落，灯芯耷拉着头淹没在烛泪中，火光灭了。

　　柳斐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忘记如何呼吸。他惊恐地再回过头去望着那四人，皆没了反应，就连呼吸声也难以感知。

　　“霜妹！”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红线，柳斐扑在柳霜的怀里死死地攥住她不放：“你快醒醒！不要丢下哥哥一人。”

　　他拼命地摇晃着对方的身体，可对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柳斐心如死灰，一种灭顶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就在此时，“咳！咳！”几声咳嗽骤然响起，面前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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