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成海

　　看着急救室刚刚送来的病历表，李扬皱了皱眉头摘下眼镜放在桌上，头疼的揉着眉心。就这样过了好久之后，李扬才重新拿过眼镜戴上，瞥了一眼摊在桌上的病历表，无奈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它，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办公室。
　　熟门熟路地停在二号急救病房门前，李扬抬手敲了敲虚掩着的门，然后不等房里人回答便径直走了进去。颜莫莫的病床依然靠窗，她这会儿已经醒了，正一脸不情愿地听着坐在床边的男孩满含关心和焦急的询问，时不时的点点头应付一下。
　　这个男孩李扬记得，他叫江南，是尹萧和颜莫莫两人在郊外的湖边救回来的。尹萧时常提起他，而李扬也多少了解一些他们三人之间略显微妙的关系。有时也会感叹一下命运的神奇和不公平，其实更多的还是为颜莫莫觉得可惜。两人算是朋友，只是不像尹萧和她那样亲密而已，平时也会偶尔感叹一下颜莫莫的四次元脾气，但是李扬能感受到颜莫莫身上那份难得的纯净和率真，这样灵动的一个生命，或许马上就要消失了，这让看惯了生死别离的李扬从心底觉得不忍起来。
　　“呀！木头！我说了我只是低血糖而已，你干嘛用一副我快不行了的眼神看着我啊，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
　　从刚刚醒过来就一直在静静听着江南念叨的颜莫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瞪着眼睛冲江南大吼，头发乱的活像只撒泼的小野猫。
　　江南对着忽然爆发的颜莫莫丝毫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反倒是刚走到病床前的李扬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病历夹啪地一下滑到了地上，不大的响声却成功的引起了旁边两人的注意。
　　颜莫莫斜着眼睛打量着李扬，半天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啊？走错地方了吧，主任办公室在二楼左拐第三间，慢走不送……”
　　自顾自地说完这些话，也不管李扬是不是听进去了径自转过脸望向窗外。
　　江南显然没料到颜莫莫会对这里的医生态度这么差，一脸尴尬地冲李扬笑了笑：“她就这个脾气，你别跟她计较。”
　　眼前的男孩有着好看的眉眼，深栗色的瞳孔里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柔和，连笑起来的样子都是温温柔柔的。
　　出于礼貌李阳向他微微低了低头，嘴里却毫不客气地冲着床上扭着头不看自己的人说道：“我当然知道颜大小姐的脾气了，要是每天都要跟她计较的话那我早就累死了。”
　　一句话成功的激怒了颜莫莫，她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却因为动作太快一时间没有站稳，摇摇欲坠地就要朝一旁倒过去。还好江南眼疾手快地伸手环住她的腰，顺势把她又按回床上坐好，用半命令的对她说：“好好躺着别乱动，就是因为老是这样子所以身体才会这么差的。”
　　训完颜莫莫江南又转身面对着李扬，担心的问道：“她这次又怎么了？真的只是低血糖吗，她老是这样说晕倒就晕倒，不会有别的病吧？要不要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自动屏蔽掉颜莫莫瞬间投向自己的半威胁半忐忑的目光，李扬带着一脸公式化的笑容耐心地回答着：“她这次真的只是低血糖发作而已，老是晕倒也是血糖含量时高时低引起的，平时多注意平衡饮食就可以了。等打完点滴去药房给她拿些平时吃的药就可以了，没必要对她做全身检查的，看她这么精力充沛的样子，哪里像病人啊……”
　　脸不红心不跳地骗着江南，李扬用眼角余光瞥到了颜莫莫正偷偷向自己竖起的大拇指，心里不自觉的冷笑一声，李扬径自坐到病床对面的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起病历来，一边翻还一边时不时地拿眼角瞄一眼病床上鼓着一张包子脸莫名其妙生闷气的颜莫莫。病房里一时间安静的只能听到李扬沙沙地翻动病历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颜莫莫首先忍不住了，撒娇似得撇撇嘴把手伸向身旁的江南：“木头，你去给我买杯冰咖啡。”
　　“啊？哦，那你自己可以吗？”从来都拿颜莫莫的话当圣旨的江南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挂在床侧点滴架上的点滴，明黄色的药水顺着透明的塑料管流下来，原本满满的瓶子只剩下一点点药水了。
　　“没事的，待会儿我帮她换药就可以了。”说话的是李扬，他扶了扶眼睛看江南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放到了手中的病历上。
　　看了看颜莫莫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李扬，江南站起身来拿起薄外套就往门口走去。关门的时候还没忘嘱咐李扬有事的话也先等自己回来再离开。看到李扬点头答应，江南才放心地关上门离开。
　　“说吧，找我什么事。”先开口的是颜莫莫。
　　今天李扬有些怪怪的，以前自己从来没在急救病房见过他，就算偶尔来一次也是被尹萧硬拖来的。可是这次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自己说吧。
　　李扬啪地一声合上病历夹，抬头冲颜莫莫笑笑，说：“你真的很聪明，居然能猜到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颜莫莫撇撇嘴，用满是“我的智商和你可不是一个档次”的眼神上下扫了一眼李扬：“既然知道我聪明，那就直奔主题吧。你知道我是心理咨询师，所以你那些什么让病人用最舒缓的心情接受尽可能恶劣的状况的那心理战术就不要在我身上做实验了。”
　　李扬难得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心里满是秘密被揭穿的挫败感。颜莫莫猜得没错，自己的确是准备了一大堆话做铺垫的，现在看来好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皱了皱眉头收起嘴角的笑，李扬板着脸一脸严肃地递给颜莫莫几张表格，说：“本来我是想先瞒着你的，可是后来一想觉得我似乎没有这个权利。而且这件事，我想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毕竟你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颜莫莫像没听见李扬的话一样自顾自地翻着手里的几张表格，都是一些刚刚从急救室里从自己身上监测到的医学数据。颜莫莫一边看一边笑，心里已经大概知道李扬要对自己说什么了。翻开最后一页，几行鲜红的字体赫然出现，颜莫莫斜着嘴角轻声念了出来：“心间置入式医用隔膜严重压迫肌壁，心脏功能急速退化……”
　　抬头望向李扬，颜莫莫满脸不解地问：“这些情况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给我看这个不会只是要提醒我快死了吧。”
　　李扬皱皱眉，犹豫了一下才抬起头来看着颜莫莫，说：“是。”
　　捕捉到颜莫莫忽然变暗的眼神，李扬扬扬眉毛问她：“你现在的心脏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你的身体了。你真的不考虑接受手术吗？那样或许还有机会。”
　　颜莫莫疑惑地看了看李扬，印象中的他一直冷冷的，对病人也向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像刚刚那样的建议也是少之又少。扬起嘴角笑了笑，颜莫莫把手里的表格递还给李扬，干脆地回答道：“不要。”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李扬还是怔了怔，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问她：“为什么你要一直拒绝移植？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的话现在根本就不用躺在这里了。”
　　“可是，”颜莫莫自嘲似的勾了勾嘴角，望着地板幽幽的说：“就算移植成功了，我也拖不了多久的不是吗。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你们总是给我很多希望，然后再把我推到更绝望的地方。李扬，我什么都知道的，那时候你和尹萧的话……我都听到了……”
　　李扬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重复着问：“你……都知道了？”
　　那时候还是在为颜莫莫做人造隔膜手术的时候，尹萧在病房门前问自己为什么不考虑给她做移植。李扬记得很清楚那时候颜莫莫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做移植和置入隔膜是最好的两个选择。可是李扬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做隔膜手术，而移植，一是因为没有合适移植给莫莫的心脏，还有就是……
　　尹萧你冷静一点，现在就算给她做了移植手术她也不会变成和你我一样的健康人，换个心脏，也只是保证她能再多活几年而已，而且手术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她有可能会直接死在手术台上，仅仅是为了多在你面前停留几百天，你就要这样冒险伤害她吗！
　　那时候自己揪着尹萧的衣领把他按到病房旁边的墙上这样吼道，却不知在紧贴着的病房门后，颜莫莫早已经脸色苍白的滑坐在了地上。
　　直到现在颜莫莫都会经常这样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听到那段对话，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会快乐很多？虽然知道自己的病情，可是心里仍然对未来有憧憬和希望，自己会重新变得健康，会拥有自己的家，会平淡幸福的过完几十年。那时候即使面对的是虚构出来的未来，自己也觉得好幸福。
　　可是这一切都在听到那段对话后轰然瓦解，像忽然收到的死亡通知书，硬生生的让一切美好的幻想嘎然而止。
　　颜莫莫握紧了双手，紧咬着下唇冲李阳吼道：“既然那时候都那样说了，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做呢。明知道做手术的话我或许会死，为什么现在又跑来对我说这样的话！”
　　李扬低着头，语气里带着一丝难过：“没有办法了，我们没有一个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掉，也没有一个人能接受你不再存在……留下来吧，哪怕只有短短几百天也好……”
　　“够了，不要再说了。”颜莫莫轻轻打断了李扬的话，目光落到窗户上。
　　淡蓝色的条纹窗帘下摆被微风带起不停地翻卷着，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大片的金色阳光毫无保留的铺下来，医院的小公园里到处都是奔跑着玩闹的孩子，还有等在一旁笑的一脸宠溺的家人……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不经意地扬起了嘴角，颜莫莫转向李扬扯开一个灿烂的笑，指着窗外对他说道：“你看，活着很幸福是不是。如果我能继续活下去，就能每天都和她们一样了。可是我真的不觉得难过，因为我已经拥有了太多东西了。爸爸妈妈尹萧安蒂小希……还有木头，虽然我已经没有家了，可是我还有妈妈，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爸爸也一样。我真的拥有好多的爱，如果这样还觉得不幸福，那上帝可是会生气的。”
　　说到最后颜莫莫难得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有渗透到眼底，这样的颜莫莫让李扬心底不禁泛起阵阵酸楚。
　　“你真的这样决定了吗，你不想赌一把吗？那江南呢，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吗？”
　　无奈之下李扬只好使出杀手锏，他知道颜莫莫对江南的感情，他不相信她会舍得。
　　本以为颜莫莫会重新考虑的，却没想到她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就直接给了回答：“没必要，况且……”
　　颜莫莫顿了顿，视线再次放到窗外：
　　“我注定给不了他冗长的幸福，在我死掉之前，我会把他送回他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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