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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
“我也有点害怕，要不，娘子来带路吧。”
石衡侧身让出了路，成功避开了两人相向而立时的尴尬。
女子愣了一下，诧异地盯了石衡片刻，缓步往前走去。石衡跟在身后，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一路无话。石衡紧绷的神经放松了。敌在明，我在暗。这女子无论是人是鬼是妖，只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就能给他一种局面可控的感觉。
女子瘦削的身形在月影下显得愈加冷清，随风飘扬的白色披帛轻盈洒脱，整个人感觉马上就要随风飘走。
想想自己刚才居然被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差点吓尿，真是可笑。
“哎哟！”
得意之处最易忘形，石衡一脚踩虚，整个人从小路滑了下去，他只觉得自己在乔木丛里一路下行，最后被藤蔓成功网罗住。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脚却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这个造型很奇特，这个姿势很尴尬。
那女子站在路上，满面含春，那笑意隔着夜幕都能沁出来。她牵着裙子蹲下来，努力抑制住笑，脆声道：“呀！郎君你怎么掉下去了？”
这灌木丛中的滋味不好受，石衡只觉得浑身上下直痒痒。这惊蛰已过，蛇虫出没，万一遇到条不懂事的蛇，那比遇到女鬼还让人糟心啊。
“天太黑，娘子帮帮我!”
“可是，这里又黑又陡，我也很害怕呀！”
“娘子胆识过人、蕙质兰心，定能想出法子的。”石衡心一横，怎么也不能死在这鬼地方呀。这女鬼既然胆敢月夜出来作祟，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只要她肯出手救自己于水火，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郎君这么说，真叫奴家不好意思呢。”那女子笑着站起来，在路上来回踱步。
饶是脾性再好的人，遇到这女子的捉弄也是憋不住要发飙的。石衡攀着藤蔓调整了一个稍微潇洒一点的姿势，一字一顿说道：“娘子深夜设局等我，难道就是为了看我出丑？”
女子没料到他会忽然撕破脸，但异类毕竟能力非常，她并没有恼羞成怒，只见她玉足虚点，凌空降落到石衡眼前，轻笑道：“郎君真没耐心，奴家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哪有你这样的玩笑，姐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月光下又出现了另一名女子的声音，石衡左右望去，见一白衣女子在右侧悬崖上以藤蔓为秋千顾自玩乐，脸上甚是喜庆。
“多嘴。”女子轻斥道，语调却不见怒气。
一个绿衣女鬼已然让他招架不住，这又出来一个看热闹的白衣女鬼。
但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话，还要信仰做什么？石衡使劲掐了自己的手指，闭上眼睛心中默念，这一定是做梦，绝对是做梦......
可是，真的很痛呀！
“绿绮姐姐，你打算把他怎么办呀！”白衣女子嫌自己的出场不够吓人，借着藤蔓秋千一步荡到绿绮身边，白衣蹁跹，很有女鬼风范。
“这要看石郎君想要我怎么办了。你说呢？季康。”
绿绮言毕，一只玉手搭上了石衡紧握的右手，低头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石衡想要将手缩回来，想要说一句“娘子莫轻佻”，只觉得女子玉手所在之处一阵酥麻，继而天旋地转，神游太空。
石衡是在白水寺的大门口醒来的。
石璋反复拍着他的脸，才将他从深度的混沌中叫醒。
“轻点你！”石衡一睁开眼睛，就被刺目的光闪花了眼。他一手挡着光亮，一手挣扎着坐起，睡了一晚上石板，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最近很倒霉啊，又是罚跪又是睡地板的。
等等！怎么回事？我从哪里来？又怎么会在这里？石衡使劲闭上眼睛，双手搓了一把头发。刚才被仲达打过的脸还火辣辣的痛，肯定不是做梦。
石璋见拉他不起，便一同与他坐下，气愤道：“太不够意思了！明明答应来陪我，大清早才过来，还在门口睡大觉。”
“我还没说你呢，我既然答应了你过来陪你，自然会信守承诺。你没见到我，就该到路上寻我啊。害我在白龙洞遇到女鬼。”
“你够了啊，我可是听你同学说了，你和云放约好了要干什么坏事。还瞎扯什么女鬼！人不要脸鬼都害怕！”昨晚和老和尚独处一晚，各种尴尬。石璋一肚子火找不到释放，这家伙还狡辩什么女鬼。
虽然头脑还不是很清醒，但昨夜发生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自己偶遇了一个绿衣女鬼，后来又看到了一个白衣女鬼。
照这么看，自己迷路也是那女鬼的伎俩。这女鬼看着年纪轻轻，如何就这么......石衡猛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灵蹦起来，检查一遍自己全身的衣服、紧了紧腰带。
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这女鬼还真是无聊。
“怎样怎样！你还有理了还站起来。我告诉你，站起来我也比你高。”石璋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
石衡心里有事，不想和他争吵，低声道：“仲达，我昨晚上真遇到女鬼了。走吧，我进去找老和尚给我念念经，做做法。”
白水寺中殿，二人口中的老和尚史怀一正在礼佛。
经过了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石衡再看这些菩萨，那慈眉善目，那宝相庄严，那法力无边，激动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史怀一身后，石璋这种嘉州第一高手想搂都搂不住，只好悻悻然一同跪下。
漫长而沉默的礼佛时间总算过去了。史怀一深深作揖，起身看身后的两名少年。
“季康也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史怀一穿着深灰色的僧袍，声音有些疲惫，语气却充满了温暖，于此时此刻的石衡而言，最是催人泪下。他很想把昨晚的经历讲出来，或者单纯请他帮忙念念经。可一看到他那张沧桑的脸，那双装满了秘密的眼睛，石衡又犹豫了。他面对的，毕竟是个自己厌恶了多年的人。
他强忍着鼻中的酸意，忙拉着石璋站起来，若无其事说道：“顺利。”
“顺利就好。”史怀一收回目光，沉默片刻，道：“那我们就出发吧。仲达，路上要劳烦你了。”
“客气了。”这老和尚这么客气，倒让石璋不好意思起来。这一趟说是去护送他，其实一路玩乐才是目的。
三人简单带了些行李，史怀一背上背着古琴，手上拿着的包袱被石衡一把抢去背在了身后，这点尊老爱老的气度，石家的男儿还是有的。石璋乐得自在，大步流星在前开路。
路过白龙洞的时候，石衡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条见鬼的岔路。山色依旧，昨夜经历的人和事仿佛只是一场清梦。
绿绮。
那名白衣女子称那绿衣女子为绿绮。
石衡看了一眼昨天被女子抚摸过的手，女子的手白皙又生冷，到了今天，那被女子抚过的地方还隐隐有一丝刺痛。密林深处光线黯淡，石衡不安地四处张望，不知这女鬼是否藏在某处偷偷观望着自己。
这女子究竟是谁，为什么就纠缠上自己了？好在今日便要远行，她有再深的执念应该也不会跟着自己跑这么远吧。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石衡如此想着，一声不吭跟在怀一上人身后。
这怀一上人，虽然也应该到耳顺之年了，但终日在白水寺中修行，日日暮鼓晨钟，吟诗弹琴，身子骨还挺健壮，走起这山路来脚步生风。石璋这个嘉州第一高手存着“我就要让你们赶不上我”的坏心思一路拉长腿走，还是没能将他甩掉。
倒是石衡，一路跟着紧跑慢跑，累得耳红脖子粗，还是被甩得老远。
石衡双手撑腿，气喘嘘嘘盯着远处一老一小在原地等他，憋足了劲儿来了一个百米冲刺。
“石仲达，你可不可以慢一点，上人年纪那么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连我都快跟不上了。”
石衡一个健步冲上去，想要越过史怀一找石璋理论。不想史怀一一个转身，石衡硬邦邦撞在了史怀一的背上，生疼。
“上人，你这包袱里背了石头吗？痛死人了。”石衡手臂被这一闷撞痛出了水平。
“是绿绮。”史怀一淡然说道。
“什么？绿什么！”
石衡听到整个人都要炸了！一下蹦出去数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老家伙难道修习了读心术，居然连自己心中所想都能读出来？
“这把琴的名字叫绿绮。”
史怀一缓缓说道，“快要下山了，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席地修整一下，仲达觉得可好？”
“休息吧，我赶路心急，没照顾到大家的身体。”石璋边说边拿余光瞅石衡，看他那副死狗样心里各种暗爽，昨夜的不陪之恨总算有所消解。
“哦，呵呵，这琴的名字还真是古怪。”石衡打了一个哈哈，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了。
虽然自己并不懂古琴，但也知道绿绮是一种琴的样式。汉代司马相如撩拨卓文君跟着他私奔，用的就是“绿绮”。
“上人真是好雅兴，出远门也不忘带琴。不像某些人，整天就知道耀武扬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活像个武痴子。”解除了警报，石衡恢复了嘴贱习性。
石璋一个飞云腿就近踢了一块石子，直往石衡额间飞去。处在二人争斗之外正在闭目养神的史怀一一挥僧袍，一片枯叶随即改变自由落体的方向挡在了石子前面，石子穿过枯叶变了方向，打在了石衡脸侧的松树上。
史怀一仍然闭目静坐，留下合不上下巴的两位石家郎君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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