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杨正明很不对劲。

　　沈晏知在之前就有这种感觉。如果他真的是陆笙的舅舅，怎么可能让陆笙冒着危险到自己身边呢？还有，当初陆笙自首的时候他怎么不拉他一把呢？

　　假若杨正明不是陆笙的舅舅，那又会是谁呢？

　　沈晏知仰在椅子上，眼睛轻轻闭上。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什么，倏地睁开眼。

　　杨局长，杨正明。

　　杨辰！

　　他是杨辰的父亲！

　　沈晏知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杨正明把陆笙放在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也许知道当初杀他儿子的真凶并不是陆笙，而是他沈晏知。他会把陆笙看做什么？看成同伙，包庇嫌疑犯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笙会有危险！

　　沈晏知坐不住了，不行，一定要让陆笙出来。他接着拿起了电话，拨了出去。

　　这边，卢悦房间的门被敲响，仆人说是电话找他。卢悦还奇怪这谁会打电话给他呢。

　　“喂，您好。”

　　“您好，陆先生。我是之前在法庭上的律师金善犀，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卢悦手一抖，他想起那个戴眼镜的律师了。

　　“请问您有什么事？”虽然心里对这个律师一点好感都没有，不过陆笙还是耐着心问着。

　　“抱歉，陆先生。是我之前在法庭上冒犯您，不知道您是为了晏知才入狱的，如果您不忙的话，我想亲自当面跟您道歉。”

　　卢悦一听沈晏知的名字，立刻警惕起来：“是沈晏知让你打电话来的？”

　　那边的人笑了：“并不是。是我想跟陆先生道歉，所以才跟您打电话的。”

　　卢悦冷冷拒绝：“不必了，我不怪你。”

　　“陆先生，我是真心想要跟您道歉的。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喜欢律师，不过也请您不要对我有什么偏见。我至少也是个有良心的律师，当时是我没有调查清楚，所以才误解了您。请您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否则以后我恐怕在法庭上都开不了口了。”

　　金善犀说得极为诚恳，让人觉得不还意思不答应。卢悦沉默了半晌，终于点了头：“你说吧，在哪见面？”

　　“就在路南的咖啡厅好吗？明天上午怎么样？”

　　“好。”

　　“他答应了？”挂了电话，旁边的男人立刻问道。

　　“那当然，我可是一名高级律师，连约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那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金善犀微微勾着嘴角看着沈晏知。

　　“那就谢谢你了，金大律师。”

　　“不用谢，加上明天的出场费，记得把钱打到我账户。”

　　第二天早上八点，卢悦按时来到约定的咖啡厅。眼睛扫了一圈后，定在靠窗的地方。

　　“陆先生，您来了。”金善犀看到迎面而来的青年，立刻站起来，礼貌地伸出了手。

　　卢悦面色僵硬地伸出手，稍稍触碰便撤了回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两手相触的时候身后一道锋利的目光猛地射了过来。

　　金善犀当然知道是谁，他眼神无意似的扫向了坐在最里面戴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浑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

　　“陆先生，我……”

　　“道歉的话你昨天已经说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卢悦不等人说完，直接冷冷打断。

　　“陆先生真是聪明人。”金善犀笑着看着他，“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觉得您的舅舅最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说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吗？”

　　卢悦拧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您别生气。我给您看一样东西，您也许并不相信，但这是确实是真的。”金善犀一边说一边拿出袋子里的文件递给卢悦。

　　卢悦翻开资料的时候，看到里面的内容，一时有些发愣。

　　金善犀看着卢悦的脸色有些苍白，低咳一声道：“如您所见，杨正明并不是您的舅舅，他是当初被害人杨辰的亲生父亲。杨正明之所以假装成您的舅舅，就是为了把您控制在身边，好让您接近沈晏知。他猜到当初那件事的凶手并不是你，而很有可能是沈晏知，他这么做只是想找到证据，只是为了利用你。您明白吗？”

　　卢悦怔怔盯着上面的东西，一时竟然发不出声音。他感觉自己周围布满了迷雾，他被困在迷雾中，怎么也走不出去了。这种感觉让他头脑有些发晕。

　　金善犀看着卢悦半晌，也不逼他开口。过了几分钟后，才听到卢悦一字一句问：“明白什么？你认为就凭这几张纸我就会相信你吗？”

　　金善犀笑了：“陆先生您不要自欺欺人……”

　　“我没有自欺欺人！”卢悦的眼睛有些发红。

　　他没有自欺欺人，只是这对他来说实在有些残酷。他根本就难以接受。如果杨正明真的是杨辰的父亲，如果他真的就是为了利用自己，那他之前做的那些都只是个笑话吗？他既拯救不了沈晏知，又欺瞒不了杨正明，最后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闹了个大笑话。

　　所以，自己根本就是个大傻子对吗？

　　看着卢悦神色黯然的模样，坐在角落里的沈晏知只觉得心脏又揪了起来。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卢悦伤心，可他必须要让他知道真相。杨辰当初在学校就不是个好鸟，他的父亲杨正明这个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想控制陆笙，想都别想。

　　金善犀也有些不忍心，但他毕竟是受了沈晏知的嘱托来的。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陆先生，我知道您一时还不好接受。但是，我真的要告诉您，杨正明他为了给儿子报仇一直派人追踪沈晏知，除了明面上的调查，也下过不少黑手。他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光彩，在他身边您会很危险，还是尽快离开杨宅为好。”

　　卢悦冷笑着反问：“那你说我在哪算安全呢？沈晏知身边吗？”卢悦的眼神似乎带刺，一向能言善辩的金大律师在他这样的目光中一时哑然。随后，他收起了笑，十分严肃道：“好吧，我承认。是沈晏知让我来的。他是担心你被人利用，受到伤害，所以才让我来告诉你这个事情。”

　　卢悦眼皮跳了一下，随即苦笑：“那他是不是想让我跟他走？”

　　金善犀道：“是。他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现在也十分后悔，你就算不原谅他，也该试着相信他一次。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卢悦猛地站起来，双眼发红：“我绝对不会回到他身边！”说完，直接径直往外走。

　　“哎，你别走啊！”

　　卢悦浑然不听，他急匆匆迈着步子，刚踏出店门的时候，胳膊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阿笙。”男人的声音有些忐忑和紧张，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深情。卢悦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感觉头皮上方笼罩了一层黑色的暗层，接着发抖着用力甩开身后的大手。沈晏知被甩开之后，立刻更加用力地上前抱住青年，不让他离开。

　　“阿笙，是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男人近乎哀求，可卢悦只是控制不住地害怕和发抖。这让沈晏知更加心痛难忍，恨不得把自己给亲手撕了。

　　“你放开。”卢悦的声音冷冷的，他转身看向男人的眼神更像结了一层冰，让沈晏知的心都冻僵了。

　　沈晏知当然不能放手，他这次决不能让卢悦再回到杨正明那里。他低声说：“阿笙，你就相信我这一次。杨正明他们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回去只会再被他们利用一次。”

　　卢悦忽然抬头盯着他：“不，铮哥他不会害我的。”卢悦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信任。是，他如此信任别的男人。沈晏知感觉自己的胸口点了一把火，又疼又热。

　　他不再试图说服卢悦，准备把他直接抱起来带走。这时，不远处一个人突然从车里跑出来，直接伸手把卢悦拉了过来。

　　“沈晏知，你想做什么！”杨峥双眼瞪着他，只想再往那张脸上打一拳。

　　“把他给我。”沈晏知的眼神陡然变得森冷，这个杨峥之前打了他两拳，他都没跟他计较。但此刻看到卢悦靠在他的怀里，又想起刚刚卢悦说的话，心里那股邪火止不住地往上窜。

　　杨峥丝毫不退让,他道：“这里是街上，难不成你还要动手不成？”

　　沈晏知转动那双愈发阴寒的眸子，双手握得咯吱作响，看样子是要动手的意思。躲在咖啡厅的金善犀终于不再看热闹了，急忙跑出来拉住人，笑着朝杨峥道：“杨警官，您别生气。是我约陆先生出来的，他只是刚好碰见他，有些激动而已。”

　　杨峥冷哼了一声，明显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而沈晏知更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金善犀用尽了力气竟然拉不动他，他只好对杨峥道：“杨警官，该说的我已经跟陆先生说完了，您可以带他走了。”

　　杨峥沉默地斜了表情冷然的沈晏知一眼，接着直接把卢悦带回了车里。

　　金善犀看着沈晏知难看的脸色，劝道：“别看了，杨峥铁定是一直跟着陆笙来到了这里。他跟的那么紧，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而且，我觉得他们知道你很在乎他，肯定会拿他当筹码，让你就范。”

　　金善犀头头是道地分析，突然沈晏知冷冷瞥了他一眼，金善犀顿觉后背生凉，尴尬地笑了笑。

　　这边，卢悦跟着杨峥回了杨宅，接着就被杨正明叫到了书房。

　　“阿笙，沈晏知找你是有什么事吗？”杨正明看着眼前的人，直接开门见山。

　　卢悦低着头道：“不是他找我的，是那个律师。”

　　“哦？是吗。”杨正明眯着眼看着他，接着又转向旁边的杨峥。杨峥忙道：“爸，沈晏知确实是突然冒出来的，紧抓着阿笙不放。”

　　杨正明垂了垂略显锋利的眼角，接着突然眼里精光一闪：“阿笙，八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八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卢悦脑子好像突然被轰开，里面响起一阵轰鸣。接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杨峥突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可被杨正明一个眼神给直接堵了回去。

　　“杨辰他是我儿子。”

　　一句惊人的话说出来，杨峥第一时间看向卢悦。可卢悦脸上一点都不惊讶，他在心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律师果然没有骗他。

　　“我知道杨辰不是你杀的，你是替沈晏知顶罪的是吗？”

　　卢悦默默地抬眼，表示承认。

　　杨正明似乎对他诚实的态度很满意，表情终于没有那么严肃了：“我知道是我骗了你，不过我这样做你应该能理解吧。沈晏知他是个杀人变态，他太过狡猾。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把当年的事说出来，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卢悦低头：“可是……我没有把握会胜诉……”

　　“我们会胜诉的。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你是最重要的证人。而且，这一次，我会帮你，就算不能判他死刑，我也会让他死在牢里。”杨正明的语气带着几分阴狠，接着他让卢悦先回屋，好好想一想。

　　卢悦苦笑，他如果八年前能猜到今天的境况，应该就不会头脑发热去自首了吧。

　　那他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杨正明是真的在利用他，光明正大地利用。他想杀了沈晏知，只要他把当年的事说出来，沈晏知就会死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沈晏知杀了人，谁都知道杀了人就要偿命的。

　　他是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可是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真的不想看到他死啊！

　　就算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死在那个地方啊。

　　屋里的青年跪在床头上，他痛苦又迷茫，只能无助地流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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