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帝追妻回忆录

　　阿鲲最终答应帮我撒谎，是在我从人间回来以后的事了。

　　为了寻找我的叔父少昊，我去了人间，他老人家自从蚩尤一战之后便归隐人间了。有的人甚至以为他死了，不过，知道他所在的人也只有我罢了。

　　之所以无人知晓他的去处，那是因为黄帝与西方天帝少昊之间的纠葛实在是隐秘，黄帝为了掌握西方，与少昊之间发生了一次战争。这场战役，多多少少还是和西王母有关系，最终，西方的王位归属于西王母。凭借西王母的支持，黄帝成功夺得四方天帝之为位。北方由我掌管，西方是西王母，东方是东王公。除了南方炎帝之外，其余三方皆由黄帝全面掌管，至此，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了。
　　至于少昊，也许只有我还能记得他吧。

　　少昊在凡间所居之所为西方的长留山，因此山的山神主司反景，所以，长留山的风景总是伴着夕阳，阴阳颠倒。我来此处也是迷路了一阵，才找到了少昊的住处。
　　后世有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便是在这样一个景致中，看到了那个身着白色长衫的男子，他正在浇灌篱笆树下的白菊花，头顶有群鸟在喳喳叫着，他像是没听到一般，还是慢慢的浇花。待我走近，他才笑着说道：“稀客造访，真是难得。”

　　“叔父，侄儿前来拜会！”我依照儿时的礼数，朝他行礼，他微笑着转身看我，摇头道：“我何德何能让北帝行如此大礼。”
　　“叔父，侄儿永远是你的侄儿。”我致以诚挚的微笑，他微微颔首道：“说吧，你来此有何事？”
　　“叔父既然知道侄儿有事相商，那叔父能不知道侄儿此次来的目的么？”我笑得有些狡猾，叔父无奈的摇头。
　　“进屋里说话吧。”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闲庭信步般的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竹屋。

　　待走进屋内，我顿觉眼前一亮，这屋内摆设都有着淡雅清幽的韵味，十分符合叔父的高雅气质。他爱鸟，屋内也都是羽毛饰品，只不过我看到有女人所用之物时，着实讶异。少昊却没把我的表情放在眼里，他自顾倒了茶水，一边饮茶，一边看向窗外。竹林深处，似有悠悠鸟鸣，引人侧耳倾听。

　　“叔父这些年过得可还习惯？”我知他在人间多年，却不知他过得如何。
　　“比起你，我过得自然是习惯的。”他这样说倒是让我很意外了。
　　“我过得也很习惯呀。”我随口说道，却见他挑眉。

　　“你确定么，没有那个女人，你能过得习惯？”少昊一说完，我顿时一怔。
　　说起来，自从捡回了遗失的记忆，我才发觉自己这一百年过得着实不习惯。曾经，我习惯了把孟秋抱在怀里入睡，结果我这几年都是抱着枕头睡的。

　　还有很多事，一时半刻也说不过来了，但是多数来说，我的脑海中都是孟秋的痕迹。说到底，我还是忘不了她，没有她的生活，我始终是不快乐的，活得毫无生趣。

　　“果然逃不过叔父的法眼。”我苦笑着说道。
　　“早在你们儿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离不开她的，她同样也离不开你。只可惜，你俩的命数太过坎坷，让人叹惋。如今，你来找我，想必也是为了她。叔父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你，但是，还想问你一句，你确定要那么做么？”少昊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

　　少昊算是旁观者清了，他最了解我和孟秋的感情，年少时，他还曾阻挠过我和孟秋的恋情，可事到如今，他似乎也看开了，却还是为我着想，怕我受伤。

　　“叔父，既然我来了，我便不会后悔。即使将来有任何后果，我都会独自承担！但是为了孟秋，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到任何痛苦了。”我主意已定，却听少昊冷笑道：“所以你要把你的眼睛给她！难道她就希望看到你的痛苦么！”
　　“我不会再让她看到我，我会离开她。”这就是我的决定，虽然残忍，却也是我的唯一选择。

　　“你这又是何苦呢？”少昊不解的问道。
　　“孟秋的双眼注定不该是她能拥有的，人只有痛苦才能流出眼泪，那双眼睛的存在就是为了流出忘情的眼泪，让世间再无累世记忆。所以，只要她拥有那双眼睛一天，她就必然要痛苦一天，这对她太沉重了，我不能让她继续这样活下去！”我已经清楚的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明白自己忘记她的原因了，知道了原因，我反而更加心疼她。

　　“所以呢，你打算用自己的眼睛换取她的眼睛？”少昊凝眉问道。
　　“不是，我打算把孟秋的眼睛放到幽冥河中，这样一来，流过那双眼睛的幽冥河水便能够消除人的累是记忆！至于我的眼睛，我会给孟秋，让她重获光明。而我，我不需要看到任何光明了，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只想要救赎孟秋，已经无所谓自己了。

　　“你确定要这样？”少昊有些惊异，却也坦然。
　　“是的，我确定！”我笃定的说道。
　　“原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医治眼病的药水。唉，真是伤心呦！”少昊佯装痛心的样子，起身走去屋外，他朝天空伸出手，一只百灵鸟飞了过来，落在他的掌心。
　　“去告诉青鸾，为我准备一瓶药水！”少昊难得露出温柔的神色，嗓音也是柔和的。

　　他说的青鸾应该就是那个让他放不下的鸟吧，我对那只鸟印象很深，可我又不觉得那是一只鸟，她应该是一个女人，一个让少昊始终难以放下的女人。

　　这之后，他回过头来，看向站在门口的我，他无奈的叹息道：“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你要知道很多事都是改变不了的，孟秋的命数如此，她必然还会归于黑暗。”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即使她身处黑暗，也能心有光明！”我当然知道未来的命数，我已经对未来不抱太多的希望了，但是，我依然心存期待。

　　青鸾很快回来了，让我意外的是它不是一只鸟的样子，而是一个美丽女人的样子。她身着青色留仙裙，头上梳着妇人才有的发髻，她挎着一只竹篓，神色自若的走来。走近时，我才发现，她竟然是少昊曾经一度喜欢过的那个女子，我明明记得她已经死了呀。怎么事到如今，竟然会在此相见。

　　“很意外吧，颛顼，我还活着。”她走近时，已是先声夺人，脸上毫无病态，完全是神采飞扬的神色。
　　“青鸾，你真的是青鸾？”我不可置信的问道。
　　“她当然是青鸾，还是我的女人。”少昊掷地有声的说道，他朝青鸾伸出手去，她把空着的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他随即握紧了她的手，两人执手相看，眉目传情。

　　“我记得当初在西昆仑……”我不敢再说了，因为少昊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而青鸾也被他搂到怀里。
　　“莫要再提西昆仑，这瓶药给你，你走吧。”少昊把竹篓交给我，我接了过来，竹篓中放了一只白色的瓶子，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多谢叔父，侄儿告辞，以后若有机会，侄儿还会来探望叔父。”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也不想再打扰他们的生活，随即便离开。

　　然而，刚出了那片院落，却听身后有人在唤我，回头一看，竟是少昊。他神色凝重的走到我面前，似是有千言万语无法言说。
　　“颛顼，我知道说再多也没用，我只送你两个字——舍得。想当初，我不懂这两个字，以至我失去了青鸾。后来，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宁可舍去西方天帝的地位，这才得到了与青鸾的永生相伴。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你若是能懂这二字，相信一定可以实现你的夙愿。”少昊说完朝我笑了笑，不等我回应，他已消失在我的眼前。

　　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当然懂的这个道理。可是到底该如何舍，又该如何得，我还需要时间去探索了。

　　我带着能够医治眼病的药回到了孟秋的身边，她依然沉睡着，美丽的睡颜让我心醉，我轻轻的抚摸她的脸，抚摸过每一处，只想着要把这一切美好都记住。
　　“秋儿，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看着你，永远陪着你。”我轻声说完，在她眉心处落下一吻。

　　那日，我忍受了失去双眼的痛苦，当眼前的光明被黑暗取代的一刻，我的灵魂都安静了。为了让自己看着不吓人，我偷偷打造了一副黑曜石的假眼睛幻化成双眼，放在了我的眼孔中。
　　我让阿鲲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孟秋，救她的人是阿鲲，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阿鲲虽然是笨嘴拙舌，却也还算是把谎话说得熟练了，这让我还算欣慰。

　　这之后，我“目送”着阿鲲带着孟秋离开，前往无边无际的北海。我清楚的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了，但是，我的内心是安宁平和的。只因我的孟秋终于可以不再痛苦了。不过后来我才知道，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我只是太乐观了，把这个世界想象的太过美好。事实上，笼罩孟秋的黑暗是无止境的，为了护她周全，我终将要舍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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