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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举起双手，天空吹起五月的风
最初，南念作为来自中丨国中明某中学的交换生，在高二这一年来到位于海龟岛的圣斯丁学园。
有着蜜色皮肤的少女甫一出现在校园当中，便吸引了许许多多的目光。圣斯丁学园多得是肌肤白皙的混血儿与白种人，像她这种在黄种人中也属于健康肤色的蜂蜜色少女实在是罕见。很多人都看着她，在交头接耳。
带她办理入学手续的红发党领袖乔治见了此情此景，惯常无表情的面瘫脸也透露出几分微妙的无奈，他冷冰冰地安抚着南念：“不用害怕，他们都是很友好的人，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南念点点头。来了圣斯丁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国内习惯妖魔化国外环境，但歧视黄种人的事实的确存在，南念既然已经作为交换生出国，便要以一己之力承担起所有非议。
乔治领她去班级。老师原本正在上课，恰好是班主任，见乔治领着南念进来，知道是交换生，便暂停了讲课，请南念上来自我介绍。
纤细娇小的少女站在讲台上，一阵踟蹰，低低的嗓音漏了出来，渐渐变大：“我是Bess，是中丨国的交换生，将在圣斯丁进行一年的交换学习，希望可以和大家相处愉快。”
她的英语口语说得不算流畅，但发音很标准，显然是用心练过。讲台下原本因为她进来而引发的小声地讨论声也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个蜂蜜色的少女。
班主任点了点头，示意南念坐到班里的空位上。
南念目光扫过去，那个空位在正对着讲台的第三排，旁边坐着人，可那个人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南念看不到他的正脸。
但在一众风格各异的私服当中，这个人身着的明黄色长袍便相当亮眼。
南念坐到座位上，为了不惊扰到同桌睡觉，把包轻轻地搁在大腿上抱住。
讲台上的班主任继续讲课，南念却有些听不进去。她闻到了空气里飘荡着的一阵似有若无的檀香味，这是她所熟悉的气味。她家住在佛寺附近，周围围绕着贩卖香火的店铺，芬芳馥郁的佛香弥漫了整个街道，其中檀香是南念最喜欢的香。
沉浸在睡梦中的同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嘤咛，南念吓了一跳，抬眼看去。他的脑袋动了动，原本埋在臂弯里的脸转了过来，向她露出小半张脸。
她看见他的睫毛，很长很黑，密密匝匝地镶嵌在眼眶上，在皮肤上投下暗色的阴影。栗色的自然卷看起来没有得到妥善的打理，毛毛躁躁地在头上翘得乱七八糟。
仿佛是感觉到了南念过于直白的目光，同桌睫毛颤了颤，随后在南念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睁开了眼。黝黑双眸还带着点未曾从睡梦中彻底解脱的迷蒙，下眼睑微红，看起来有点儿意外的楚楚可怜。
南念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眼神，一时间竟没有感到尴尬，而是默默感慨：眼睛好漂亮……
同桌盯着南念看了几秒钟，又闭上了眼，脑袋却转到了另外一边，把后脑勺冲着她。
啊、打扰到他睡觉了。
南念有点茫然。就在此时，下课铃打响了。
班主任收拾好教案走出教室，同学们纷纷来熟悉认识新同学。首先是坐在南念正前方的金发姑娘。
她转过身，把手臂搁在南念的课桌上，碧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念：“你是叫Bess对吧？”
南念点了点头：“是。我叫Bess。”
金发女孩大大咧咧的：“我是Rose，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要好好相处哦。”
她左顾右盼，神秘兮兮地凑近南念：“Bess，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坐在这里吗？”
因为Rose的动作而忍不住紧张起来的南念发出了疑问的“啊？”，这成功取悦了Rose，金发姑娘抿着唇窃窃地笑：“你旁边这位啊，一年到头要么是在睡觉，要么就是不在，根本不会打扰你学习，所以班主任就安排你和他坐啦。”
“……啊？”这回南念的口气带上了难以置信这一情绪了，“那他成绩岂不是……”
Rose心直口快：“他又不参加考试，谁知道他成绩怎么样嘛。”
她看起来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可是南念的同桌突然坐了起来。
他微微低着头，这个角度使得眼神显得阴暗，Rose像是被吓到了，忽地噤了声。南念则紧张地看着她的同桌，担心他是不是听到了Rose的话，毕竟刚刚Rose说的并不算是在夸他……
谁知南念同桌“啪”地一声又栽倒在了课桌上，圈起手臂继续睡觉，刚刚突然坐起来似乎只是伸展一下。
南念和Rose：……
Rose为人热情爽快，很快便和南念熟稔起来。两个女孩子结伴走，整日地黏在一起，无话不说无所不谈，南念的英语口语也在此情况下突飞。
在已经习惯了英语环境的前提下，当南念同桌突然对她说出一句中文时，南念竟有听不懂的错觉。
相处久了，南念发现自己同桌并非像Rose描述的那样嗜睡，偶尔他清醒着，但很少听课，他醒着的时候很大概率会发呆，也从没见过他交作业。
转来这里两周了，南念居然没和自己同桌说上一句话。
这天，她正在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同桌难得醒着，更难得是他还转过头看着南念。南念感觉得到他注视过来的目光，不自觉地感到不适，她不喜欢自己做事时被别人盯着。
可是又和他不熟，不好措辞。
正当她在“忍着”与“点明”之间纠结时，同桌出声了：“你写字可不可以轻点？”
也许是睡眠过于充足，他的声音略带沙哑，低低的，但不失少年的轻快开朗。
南念愣了几秒钟，很快反应过来，顿觉尴尬。她写字重的毛病在国内就有，来了圣斯丁虽然有意识地在改进，可不管她怎么放松用笔的力气，写字时桌子都会跟着摇晃。
她和他是同桌，桌子挨在一起，她桌子一晃，他的桌子也跟着晃，想必很打扰他睡觉。
“抱歉。”南念低着头，把自己桌子往旁边挪了挪，和他的桌子稍稍拉开距离。她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下一句该说什么？说“很抱歉打扰你睡觉了”吗？不不，太笨了，这种话说出来没有谁爱听。
是不是她太久没说中文了，南念从来都没觉得语言组织能力这么差劲过。
同桌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啧”，南念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开始回想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让他不喜的动作、说了什么让他不喜的话。眼角余光看见同桌那细细瘦瘦的手伸了过来，南念几乎错觉他是要打她，下意识有了一个躲的动作。
身旁人嗤笑了一声，接着南念的桌子被移动，他把桌子重新拼在了一起。
南念有些错愕。他说那句话的意思，难道不是提醒她打扰到他了吗？
只听见同桌懒懒地说道：“我只是想说，写字不要那么重，你的手本来就不好看，不正确的写字方式保持得时间久了，你的手恐怕得长成老树枯枝那个样子了，畸形。”
说完了这番话，他又趴了下去，留下南念愣在那里。
她摊开手掌，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她的食指第二指节已经有了向右弯曲的倾向。
之后，同桌偶尔会和南念产生简短的交流。
交流方式往往十分简单粗暴，说过的最多的话是“Bess你去小卖部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个吃的”。
有时同桌心情好，还会帮南念看作业。奇怪的是，从没见他听过课，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南念作业中的错误。
而当南念询问他“为什么你能看出来呀？”时，他往往掀一掀眼皮，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来：“你看不出来是因为你傻。”
同桌是真的很厉害。在旁敲侧击、从Rose口中套取到某些情报后，南念有了这样的一个认知。
Rose说他年少时即组成冒险队，与伙伴们出生入死，见识阅历都比同龄人广博。长得又漂亮，更勾人的是惯常的慵懒姿态，像优雅舔舐爪子的猫儿，令人有“即使被他鄙视也是一种幸福”的卑微感受。
南念倒觉得后半句更像斯德哥尔摩。
一个学期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南念交到了些朋友，渐渐找回了在国内读书时如鱼得水的感觉。
但她和同桌的关系始终不咸不淡的，他这个学期倒是没怎么因为所谓的“冒险活动”缺席，每堂课都有来，从不迟到早退。
比起听课，他好像更喜欢发呆。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的，饲养着一匹巨大的白狼。这在宠物遍地的圣斯丁学园并不罕见。
直到那天，南念窥见了同桌的另一面。
临近期末的一次晚自习下课后，Rose先回宿舍了，南念落后一步，留在教室里把这面数学题写完。当她结束了漫长的运算、把最终答案填在横线上时，她才发现同桌始终趴在桌子上。
本来，南念都习惯了他全天候保持省电模式，但晚自习下课后他绝对是走得最快的，往往下课铃还没打完，他就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外了。
今天晚上的这种情况，南念从来没见过。
她想先叫他，询问怎么回事、是否需要帮助。然而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同桌了将近一个学期，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毕竟他从不交作业，老师上课也不点他回答问题，Rose对南念提起他时也以“你的同桌”代称，再加上他从未自我介绍过、南念也没有问过，她的确无从知晓他的名字。
这一刻南念忽然感到一种类似于“失望”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谁失望。难道他不告知他的名字是他的错吗？难道她没有主动去探寻他是她的错吗？
可现在并非纠结情绪的时候。南念起身，迟疑着把手伸向他，轻轻地拍了拍同桌的肩膀。
少年体型消瘦，被薄薄皮肤包裹的骨骼分外突兀，南念竟觉得咯手。
他没有反应，南念于是把手伸向他的额头，吃惊地摸到了一手冷汗。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你——你发烧了吗？”可是不像是发烧，他没有在发热，那又是因为什么才出了这么多冷汗？
回应南念的是一阵迷迷糊糊的哼声，他听得到她说话，却无力回应她。南念感到手足无措，她俯下丨身把耳朵凑到同桌唇旁，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少年的唇开开合合，软软的唇瓣时不时蹭在南念耳廓上，微凉的触感却好似一剂肾上腺素，激得南念心脏猛跳，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同桌说的话上来——“我……带我回宿舍……”
她一个女孩子，要怎么把他送回去？同桌看着瘦削，但到底是个男孩子，体重不是南念一个人负担得起的。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响起了一声“怎么你们还在这里？”，南念循声望去，是拿着手电筒正在巡逻的乔治。
此时出现的乔治在她眼中无疑像是救世主，南念指了指同桌，刚想解释情况，乔治却像是早就知道内情，连忙走进来扶起同桌。
同桌不乐意和他亲近，双手胡乱挥着做出推拒的动作，乔治扶着他还得注意他不被磕到碰到，哪里还有空制住他。
南念上前轻轻摁住同桌作乱的手，女孩子温暖柔软的手似是安抚了同桌紊乱的内心，他静了下来。
乔治向南念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你早点回宿舍”，便扶着同桌匆匆离开。她站在教室里目送着他们走出教室门，低下头收拾好桌上的书本，目光不小心瞥到同桌随手放在桌上的课本。
崭新的课本，没有被翻开、没有被笔记的课本。
也许会写着他的名字。
南念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跳得更快了，比刚刚凑在同桌唇前听他讲话时还要快。她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里无人后，缓缓地伸出了手。
翻开封皮，扉页上以漂亮的手写字写到——
唐晓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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